殷凤离是一夜没睡好,不仅仅是发烧的缘故,更因为外间那匹皇帝硬塞过来的骕骦,殷凤离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龙三太子转世,忒能折磨人了。
她的宁寿宫又没马厩,本来是收拾了一间外院的耳室暂时给它待,哪知这龙三太子不肯屈就,在她的宁寿宫里遛起弯来,又没有人敢上去拦,只等到它晃进她的寝殿,那家伙才不走了。
她和那马之间,就隔了个屏风,那龙三太子夜里还不消停,不停地走动,马蹄敲在金砖上,谁受得了那噪音。
殷凤离没辙,披了件大氅下地,绕过屏风,从供桌上拿了个苹果喂给那马祖宗,它才不走了,停下来嚼苹果。
她也不怪龙三太子,这是战马的本性,为了能够及时逃避敌害,打一出生便是站着睡觉的,就算经过驯化,也依旧保持这种高度警惕的习性。
而皇帝的战马更是夜不能寐,宫中六门都有马厩,乾清宫的背后更是有着宫里最大的马场,不是因为皇帝好马,而是为防万一,给皇帝跑路时准备的。
“在哀家这里,不需要打仗,哀家也不会半夜里逃跑,你就放心躺下来,你不出声,哀家才好睡觉。”殷凤离决定要让骕骦学会卧睡,这马性子烈,可能要花些时间。
可出乎意料的是骕骦极爱吃苹果,一晚上吃了一箩筐,这肚胀眼皮沉对畜生也好用,殷凤离当即让它卧下,龙三太子先开始还扬着脖子,眼皮闭上又睁开,待到殷凤离燃起给她安睡用的薰香后,那家伙才把头枕在身上,打起盹来。
这场景被唐佑看到,只是摇头叹息,好好一匹威武战马,被皇太后养成了“好吃懒汉”。
等龙三太子睡下了,殷凤离也没了睡意,坐在梳妆台前,没事自己描起颜来,她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于是便多抹了些胭脂,盖住自己的病容。
天刚蒙蒙亮,陈尚宫便十万火急奔进她的寝宫,连问候都来不及,只道:“太后娘娘,御门房那边有消息,王氏有门生会在今日的朝堂上上书太后娘娘的罪状,这该如何是好?”
这御门房便是给朝中大臣上朝前歇息等候的地方,殷凤离回宫后便让人买通了御门房内当差的太监,上朝前大臣们免不了要私下论些事,这里面端茶添碳的太监,总会得到点儿风声。
这不,朝堂上一有风吹草动,她这里马上就得信了。
当然,殷凤离也知道,那些个太监也不止是帮她宁寿宫偷听消息,这一个消息,御门房的太监不知要给多少主报信去,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知前庭动向,方才能在后*庭安身立命,陈尚宫说宫里每个活得尚算体面的主子,都是这么做的。
她殷凤离再怎么骄傲,也得随波逐流,闻报后只漫不经心地回道:“放心,这历史上就还没有被后代赐死的太后,有那个孝字在,皇帝不会明目张胆地要哀家的脑袋,顶多就是软禁,怕什么。”
“可是太后娘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上次报国寺里的事,难保不会再上演一次,而且宫里要弄死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对外只要宣称病逝,谁也不会去追究。”唐佑提醒道。
“这后*宫之中要是有人真有弄死哀家的本事,也不会找哀家的猫儿下手了,哀家的弱点就是朝堂上无人,所以要想翻身,现下除了看皇帝脸色,还得靠自己才行。”
说着,殷凤离让陈尚宫和如珠帮她穿了太后的朝服,玄色朝裙,上绣金色云纹仙鹤,一上身便让她这个娇小太后变的端庄大气起来,再挽上一条明黄色的帔帛,立即又将威严淡化,平添一抹柔来。
她两耳各缀着南珠耳饰,那拇指大的珍珠,煞是耀眼,头上凤冠冕旒,其上珠玉串串,随着她行步时发出璎珞声声。
她踏出寝宫门槛儿时,熟睡的龙三太子立时惊觉醒来,几步蹭到她跟前,不停拿前蹄点地,殷凤离知道它的意思,就是要人骑。
殷凤离也不跟一匹马客气,当即叫人取了马具,替骕骦装上后翻身上了马,宁寿宫离皇帝上朝的临渊殿有点距离,她又极不喜坐轿子,这骑马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陈尚宫还正想问她想去哪儿,话还没出口,太后催马便走,一路狂奔出了宁寿宫,宫里一干女使,光凭两条腿儿,哪儿跟得上,一路惊呼,直把后*宫闹得天翻地覆。
临渊殿她殷凤离去过一次,这路自然记得,加上她穿着朝服,骑的又是皇帝的御马,别说宫人,就算宫中禁卫军,见了她走马而过,都纷纷让道,哪儿敢去拦。
一路打马到临渊殿玉阶前,她仗着骕骦好脚力,骑马上了玉阶,等朝堂前的禁卫反应过来要拦时,以骕骦风驰电掣的速度,早已经闯进了临渊殿里。
殿中跪了许多人,看到她走马进殿,纷纷露出惊骇之色,更有几人,明明是跪着的,生生吓趴了下去。
王丞相之前一直听着自己的门生高徒列数皇太后的罪状,自己则并不参与其中,只静观其变,正好皇太后擅闯庙堂,他此时躬身出列,请奏道:“陛下,外间所传太后之言,臣本还不信,今日得见皇太后此举,着实荒唐无礼,还请陛下明鉴,整肃后*庭妖风,还我大夏清朗。”
“清朗?一帮造谣生事的小人,还敢在哀家这里说清朗,哀家的事,除了哀家自己,你们谁能帮哀家说得清楚。”进了临渊殿,殷凤离也没下马,这里是个人都比她高,要她仰望着别人说话,岂不要累死她。
景珑听着那些奏本,本来还觉得无聊,造皇太后的谣只是幌子,那些人背后的目的,无不是想打压殷氏,而这也正合他这个皇帝的心意,于是他不偏帮也不补刀,看着他们奏,反正到最后,有景玥的话,那女人他不能动,不过这殷氏,他势必还是要小惩大诫一番,动不了殷龙战的兵权,威吓一下也是好的。
他早打好了注意,却没料到那女人骑马跑进殿,虽然她是皇太后,但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仪,就算他皇帝想护短,也兜不住。
这时禁卫军已经涌进殿里,有人要去牵拦皇太后的马,那骕骦扬起前蹄便是一蹬,要不是殷凤离及时收缰绳拉住骕骦,那人肯定筋断骨碎而不是简单摔在地上而已。
“好了,禁卫军都退下去,朕的马不是你等能拦下的东西。”皇帝金口一开,禁卫军统领赶紧带人出了临渊殿,待铁衣铮铮之声褪去,景珑才睨向殷凤离,只道:“太后来此,怕是有话要说,既然有马骑,朕也就不赐座了,太后愿意便就在马上说罢。”
“那哀家便谢过皇帝恩赐了。”殷凤离又纵马上前,和信王擦身而过时,她眼角余光将信王眼底的关切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却不能和他对上眼,只能狠心瞅向御座上的皇帝。
她如今唯一能保全他信王的方法,便是和他划清界线。
马走到皇帝御阶前时被殷凤离停住,她扬起头,喃喃朗诵道:“天之于大夏,悢悢无已,故殷勤示变,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实在修德。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
她此语一出,满朝震惊,这一席话,分明就是她这个皇太后入殿前,王氏门人所拟的奏章,一字不差的。
殷凤离不觉得这算是什么本事,御门房里偷个折子上的内容,不是什么难事,一锭黄金而已,瞧这帮人大惊小怪的脸色,真是好看至极。
“皇上,折子上的妖孽说得是哀家吧,是的话,哀家还真就罪大恶极了。”这句肯定话被殷凤离说得轻佻,可她话锋一转,却沉声问道:“敢问皇上,祸国之罪和窃国之罪,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