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瞅了眼竹签,沉吟道:“也不知寺中哪个小沙弥淘气弄乱了竹签,圆觉大师,这帝女签还是依照女帝的意思,供奉在佛前,寺中也要警醒,莫要再出此等乱子。”
皇帝的语气不怒而威,圆觉大师忙从皇帝手中双手接过帝女签,再吩咐了寺内的纠察灵官,也就是戒律院首座,让其亲自呈送帝女签回佛前供奉,又低嘱一句:“今日之事,切莫让寺内弟子外传。”
老方丈岂不知皇帝之意,于是又呈签筒于帝王跟前,景珑摆摆手,意思是不爻也罢,他在佛台径直取了一支空简,凭着内力刻下一签,然后掷于地上,不等侍儿来拾,便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圆觉取了皇帝留下的竹签,命人照签将签文书于红绸之上,从大佛楼上抛挂出去,大佛楼外,文臣武将及黎民百姓看到的却是:天赐九华凤凰儿,统御云中熊虎将。
此又是藏头签,上文一个天字,下文一个统字,正应了天统皇帝的尊号,意喻在天统皇帝的治下,会天降祥瑞,国泰民安。
果然,此签一出,文武百官叩拜天地,山呼万岁,消息传到山下,黎民百姓纷纷传诵,感戴上苍赐了个明君给大夏皇朝。
殷凤离有些咋舌,原来在古代,这君权神授的把戏竟然如此好用,她只觉无趣,这根本就是糊弄人嘛,可一想到皇帝又为她解了围,她也没了责怪皇帝的立场,这报喜总比报忧好,总之比她爻的那一签强。
她轻笑一声,款步随着皇帝离开大佛楼,行动间,只觉得腹下微疼,倒是不厉害,她只皱了皱眉头,忍了下去。
皇帝在寺内排了五福茶席,对众臣赐座赐茶,并赏下金杯、银杯、玉杯,以示皇帝隆恩。这种场合皇太后自是不便出席,于是由唐佑、如珠和如宝陪同,在禅院暂时歇息。
殷凤离只觉得腰酸背痛还带发冷,于是只让唐佑烧足了火盆,靠着宝椅小憩。
才闭眼,就听禅房门外有人叫唤道:“姑姑,快出来,外面好大的雪。”
能唤她姑姑的,除了那殷霸下,她殷凤离也想不出第二人,于是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推开了门,那雪确实汹涌,她开门这一瞬间,鹅毛般的大雪竟涌进禅房内,迷了她的眼。
她媚眼惺忪之态,也叫房门外禅院里的殷霸下恍然失神。
“你小子不在殿上陪侍皇上,跑哀家这禅院里来做什么?”殷凤离人懒洋洋的,对打搅她休息的人有些小抱怨。
“霸下是来给姑姑辞行的。”风雪中,少年轩然而立,然话语轻然,听来竟有不舍之情。“刚刚在殿上,皇上封霸下为安远将军,霸下即将启程玉门关,为国戍边。”
殷凤离闻言眉头深皱,即便她一个现代的灵魂,没去过玉门关也听过。
她轻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一首诗道尽了西域边塞雄伟壮阔又荒凉寂寞的景象,而且,那是得多远又多冷的地方,才会连春风都吹不到那里。
而眼前的少年,方才十四岁,就要去那样的地方挥洒青春和热血,着实让她不忍,心里不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得罪了皇帝,怎就把这样一个人才发配到那么远的边塞去?
“姑姑是在心疼霸下。”少年的语气有微许欣喜,但被他掩藏的很好,他好想快快长大,不让她来心疼他,而是他去保护她。
心疼吗?殷凤离扪心自问,也许是吧,忆起山寺门前他紧紧抱着她时的温暖踏实,她确有不舍。
无声胜有声。
她的默然在少年看来便是确有其事,不禁喜上心头,而在禅院的拱门外,另一人也是这般以为,却是面露沉色。
只见殷霸下抽出腰间宝剑,行随意动,剑随行走,那剑舞得好不风*流,而剑尖却在已经积有薄雪的青石地面上刻下两行凌乱。
待他收剑,见她要从廊下踏入落雪的院内,他只阻她道:“姑姑留步,落雪泥泞,小心湿了鞋,霸下就此别过,他年再会,定让姑姑刮目相看。”
他也不等她开口,纵身越过泥墙,怎么偷摸着来的怎么去。
他刚走,殷凤离就急急跑进他刚才留字的禅院里,要是晚了,等雪将字迹掩埋,她就看不到他写了些什么了。
驻足,沉眸,入眼只十个字,取了皇帝那支天下第一签里的句子,可读来读去,殷凤离也不知那霸下小子究竟是何意,不禁腹诽道:古人就是古董人,写些东西那样隐晦,谁猜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啊!
“云中熊虎将,天上凤凰儿。”
听到身后有人吟出雪地里的字迹,那如暮鼓晨钟般的音色,除了皇帝不作第二人想,殷凤离回头,正好被皇帝捕获到她那丝慌乱之色。
“太后好生心急,那小子用了内力已将字迹刻进青石地板里,不会消失不见。”景珑的目光扫到她的裙摆,那里早被泥雪**,想来那裙下金莲,怕是也已染了尘埃。
见被人说中心事,殷凤离更显仓皇,这一紧张,她只觉得小腹更痛了,却不料皇帝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她惊骇中,竟紧紧抓牢了皇帝胸前的衣襟,她这举动,惹得皇帝一声轻笑。
“那小子,朕本来只以为是个习武莽夫,却不想还有些文采,皇太后别告诉朕,聪明如你,却猜不到其中之意。”皇帝紧紧缠住她的目光,让她无处可躲。
殷凤离叹口气,她肚子抽痛的厉害,不想对他抗拒,更不想和他争辩,只妥协道:“哀家确实不知。”
不想皇帝竟露出一副“你求我,求我我便告诉你”的神色,害得殷凤离只想翻白眼。
皇帝抱着她举步回禅房,走到廊下时,皇帝抬头望了望青天白云,忽然道:“此一联,若加上一句横批,你就会懂了。”
殷凤离静静瞅着皇帝,良久,景珑方才叹道:“比翼逍遥。”云中熊虎将,天上凤凰儿,不是比翼逍遥又是什么!
这四个字,是他题那支天下第一签的原意,本想沉在心底,却被殷霸下那小子点将出来,又见她那纯净的眼神,若他不说出来,她的心怕是会被别人偷了去,他怎能允许。
殷凤离苦着一张小脸,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弄了一身腥。
正待尴尬之际,只听身后唐佑惊叫出声,唐佑抬手所指,并非皇帝抱着她这个皇太后这等荒谬之事,而是雪地上。
殷凤离顺着唐佑所指看去,毫无血色的脸上顿时腾起一团红云。
她先前所站之地,竟落下点点鲜红,就如同落在雪里的红梅,那竟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