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夜里有守夜的规矩,按理说既然是皇后主持的辞岁典,那么这守夜自然也该由皇后领着众妃嫔来做,可王皇后却临时推脱给皇太后,理由便是既然有皇太后在,她这个皇后不该越俎代庖。
殷凤离岂不知皇后这是在为难她,倒也不计较,该做什么就做,问了如珠宫里的规矩,才知道这守夜不是坐着枯等,而是一整夜准备早间的团圆宴,因为只有这等年节,皇家才难得吃个团圆宴,而且还允许后妃陪宴,不过这天统皇帝虽然后*宫不比先帝充裕,但三宫六院还是绰绰有余,如果光是靠宁寿宫里这点儿人来做团圆宴,那哪儿能够。
可殷凤离也不担心,曾经身为大管家,这点儿小事还难不倒她,她只传下话去,要各宫各院各准备一品早膳,后妃们哪儿敢不应,只要想着是为皇上而劳作,纷纷更加用心起来。
有事忙碌,一夜到也好过。
早间天还没亮,皇帝就起身着装,听闻昨夜乃是宁寿宫守夜,于是摆驾宁寿宫,到时,大殿上宴席已经排好,皇帝先给太后道了福,皇后才领着后妃又拜了太后和皇帝,这才按品级依次入座。
一人一座,皇帝的长几前是金龙大宴桌,布上用金线绣的龙纹桌围子,实是天家气派,桌上摆着各式早膳,年糕、春卷、饭团、饽饽、蒸饺……花样多至二三十品,由于各宫各院都拿出自家小厨房的看家本事,这早膳虽不是正式大宴,但也赏心悦目。
“后妃们亲自下厨做的,皇帝都尝尝。”殷凤离坐在皇帝左手边,道了些后妃幸苦之话。
皇帝点点头,让内侍开始布菜,这第一道,当然是上坤宁宫的百花年糕,入口便是花香满溢,皇帝自然对王皇后大加赞许,还当众赏了皇后一件玉如意。
各宫各院,皇帝每道菜都尝了一小口,念各宫各院辛劳,所以人人都得了赏赐,后妃们欣喜非常,对皇太后昨夜里的安排自然也没了不满。
宴席末了,皇帝突然停箸,侧目问太后:“怎不见宁寿宫出的膳品?”
殷凤离笑了笑,她就知道皇帝忘不了她这茬儿,回道:“宁寿宫的膳食需要现做,如果先做好,等皇上入口时,怕已经糊了。”说完,让如珠和唐佑在炉上架起已经烧开水了的大铜锅,呼啦啦下了一锅拇指头大白乎乎的面团儿。
火旺水沸,只片刻便起锅,每碗盛上两粒,寓意好事成双,端到皇帝和众人跟前,大家一看,皮薄如水晶,里面粉嫩嫩的肉馅清晰可见,内侍道:“宁寿宫出,水晶小馄饨。”
话音落,席上除了皇太后,竟没一人动勺子,殷凤离吃完自己碗里的才觉气氛不对劲,又见皇帝放着东西不吃,直直瞅着她,她就觉得心里没底,只道:“皇上难道不试试,味道还真的不错。”
皇帝眼色更沉,不免令殷凤离皱眉,这时才见柳公公近前,矮身在皇太后耳边耳语道:“太后娘娘,你怎么让宫里做肉馅的馄饨,这年初一,皇帝待会儿要去报国寺拜佛祈福,这早膳要行斋戒,食素。”
殷凤离一听,才知症结所在,难怪之前的菜品,全都是素馅的,可宫里面事先也没人告诉过她,如珠和唐佑也只是小宫女出身,又非老资格的尚宫,不知也理所当然,她也不怪她们。
于是她叹口气,这信仰问题强求不得,于是她只让如珠又盛一碗给她,边吃边道:“俗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么些馄饨,扔掉太可惜了,心里有佛,何须忌口。”
她自顾自吃着,才不管殿上其他人的眼光。
皇帝不怒反笑,端起桌上御碗,将馄饨吞入腹中,破天荒地还让内侍又盛一碗,吃了个尽兴。
皇帝都吃了,其他人哪儿敢不动勺箸,特别是王皇后,咬着牙才把馄饨入腹,看着皇太后,愈加觉得刺眼。
这早膳用完,皇帝便要去早朝,接受文武百官的拜年,临走前,皇帝向皇太后辞行,只道:“等朕上朝颁完贺表,再陪皇太后去报国寺祈福。”
殷凤离对拜佛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那种和尚待的无趣之地,一点儿都不适合她,可想到能够出宫,她便不再多话,正好宫里已经玩腻了,出宫看看也好,这才没去管皇帝干嘛无缘无故要带她去拜佛之事。
殷凤离本以为皇帝就带她去报国寺,没想到是领着文武百官来迎她,对她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殷凤离也不知如何答礼,好在她面前有珠帘覆面,别人看不到她的窘样,还是皇帝以她太后的名义赐了群臣福寿茶,群臣又叩头谢恩,这才混了过去。
接着金钟响、玉磬鸣,皇家乐队奏起喜乐,皇帝携了她登上车辇,这才又浩浩荡荡出宫,直奔报国寺。
殷凤离第一次出宫,本想看看尚京城什么模样,哪儿知皇帝竟同她乘坐一辇,害她没法挑帘张望,只得坐在软榻上叹气。
“太后怎生无精打采?”皇帝挑眉,在他印象里,这太后一向活泼,撞他怀里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皇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哀家搓了一晚上的馄饨,现在眼皮沉,就想睡觉。”殷凤离没好气地道,直言她的不满,“好在皇帝还吃了哀家做的馄饨,要不哀家得呕死。”可不是,皇帝不入口的东西,其他人哪儿敢吃,她挺感激皇帝捧她这个场。
“说心里话,今早的膳食,还就属太后的馄饨朕吃着最舒坦。”景珑说着,脸上还有意犹未尽之态,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话,“打从朕记事起,这初一早膳就是吃斋,可朕不喜素食,偏爱食肉,可惜规矩在那里,朕也不得不从之。”景珑苦笑一声,似有自嘲之意,他是天子,竟也要依从规矩,“还是太后好心境,帮朕找了个绝好的理由随心所欲。”她那句“心里有佛,何须忌口”真是甚和他意。
“既然皇帝那馄饨吃得舒坦,为何众妃素食都有赏,哀家却什么赏赐都没有,真个不公平。”殷凤离闭着双眼回话,她是真困极了,以为那薄如水晶的馄饨皮面儿是那么容易做的?可费功夫的,她也没指望皇帝的赏赐,只是抱不平而已。
不期然的,她只觉面前珠帘被人挑起,紧接着有一片温软覆在她唇上,还伴着**温热的气息。
她立时嗔圆双目,只看到皇帝那张放大的面庞,冷峻却又从容,好像吻她这个皇太后这样有违伦理之事一点儿不为过。
殷凤离紧握双拳,内里只腹诽道:好一个食肉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