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运三十五年的夏天,尚京城燥热难耐,连续三月未下一滴雨,临近夏末,一向身体康泰的圣宗皇帝突然卧病不起。
圣宗皇帝早年立过太子,然不幸太子早逝,之后便再无立储之意,悬而未定之下,各方势力纷纷蠢蠢欲动,谁都想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离内宫最近的一处宫阙之上,一男子轩然而立,锦衣华服,玉带缠腰,他的目光从远处黯淡的天色回移到近前的内宫,不知不觉间,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男子腰间垂着一面金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襄”字。
在外人看来,这个字代表着尊荣显贵,襄王,那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显赫身份,然而对于襄王本人而言,这个字是屈辱。
他虽然不是皇后所出,但却是皇长子,父皇封他襄王,“襄”字,辅佐之意,父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在宣告他与皇位无缘,他将来只能是臣,不能是君,他不服,也不甘。
无诏不得入宫,这便是他的境遇。
自从父皇卧病不朝后,内务府就封锁了一切消息,怎让人不心急。
身后倏然传来“噔噔噔”上楼之声,襄王瞬时松开拳头,转身时,已是一派镇定之色。
“禀王爷,有消息了。”来人俯身在地,恭敬回禀,语气稍显急促,显然是一得到消息便飞奔而来的结果。
襄王定了定神,才道:“说罢。”
“我们的人买通尚药司的小官,据拿到的药膳残渣看,皇上的药膳里大用上千年人参,怕是……”
襄王打断来人的话,他知道自己的亲信想说什么,可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他还是阻其说出口,怕落人口实。
一听药膳里用上了千年人参,襄王已经心里有数,一般皇帝要只是微恙,那么用上百年的人参就成,这千年人参,那可就是非要等到人脉微欲绝时用来回阳救逆之用。
大限将至!
这厢还没消化过来,那厢又是“噔噔噔”一通响,来人又是一跪,急禀道:“据韶华宫传出的信,言新皇后不慎落入太和湖,下落不明。”
闻报襄王眉梢顿沉,好一个“不慎”,想来怕是有人比他还心急那皇位,忍不住动手了。
圣宗皇帝和先后育有一子,此子打一出生便被立为皇太子,太子贤明、敦厚且不负众望,克尽厥职,举朝皆称皇太子之善,然天妒英才,皇太子三十未立便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位皇太孙。
皇后殷氏悲痛欲绝,在皇太子殡后三个月也跟着去了,一连失去皇太子和皇后两座靠山,殷氏一族备受打击,为了稳固殷氏在朝中之地位,族内不惜一切代价欲辅助皇太孙继承大统,而皇太孙年幼,在内宫之中无人照拂,为达目的,殷氏竟将先皇后之侄孙女嫁入宫中。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娃,比皇太孙都还小那么两三岁,竟能博得老皇帝恩宠,破格册封为皇后,除了那身妖娆之外,定还有别的手段,只是这位新皇后才刚入主韶华宫不久,平日里嫌少踏出宫门,行事极为低调,就连自恃耳目众多的襄王,也对那位新皇后所知甚微。
襄王禁不住看向太和湖的方向,果见远处日暮下的湖边围拢着数不清的灯火,阵阵喧嚣打破湖面的平静。
风波将起。
尽管宫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此时宫外的离宫别苑,如往常一样宁静且安逸。
这是先皇离帝下旨兴建的皇家在郊外避暑听政的宫殿,故称离宫,宫苑的水脉得力于玉泉山流泻而下的泉水,因贯通的玉河才有了宫中的太和湖,后门的伴月湾以及这离宫别苑的千液池,还有那方圆十余里密如蛛网的河道,只需一条小舟,便可畅游整个离宫别苑。
那湖边假山,山上飞桥,琪花瑶草,四季不断,所谓仙境,便应该就是如此罢!
此时离宫一处湖面上有一轻舟随波漂流,小舟中仰面躺着一个男子,他双手垫在脑后,面上却盖着一把折扇,那姿态,好不惬意,在人人都惶惶不安的宫里,竟是那样格格不入。
如今皇帝卧病不起,所有人都去禁宫外伸长了脖子等消息,这上书房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不用请安,不用上课,不用做事,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想着想着,男子竟哼起小曲:“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烦忧绕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心里正美着,忽然小舟一倾,男子一惊,忙坐起身来,却见一只皓白如羊脂白玉般的手正抓住船沿,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水中露出半个身子,费了半天力气也没翻上小舟,只有气无力地半吊在船沿上。
“啧,吓我一条,还以为碰上水鬼了。”男子定了定神,遂抿嘴笑道。
他仔细琢磨了这个女人的装扮,穿得还挺粉靓,想来可能是园子里的宫女,在装扮上下了本钱,期望能入了某位主子的眼,收了房,便可一朝麻雀变凤凰,这在宫里是常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关于这个女人怎么落水的男子自是不得而知,不过那女人翻来翻去都爬不上小舟的原因他可清楚得很,她那身装束层层叠叠,下了水可重着哩,而且腿脚又被袍服绷住,她迈不开腿,就凭她这纤细的胳膊便知她不会有什么力气,爬不上来是应该的。
想到此,男子稍稍将身凑近,拿折扇轻轻戳了戳女子的肩膀,正欲开口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就听埋着头的女子叫骂道:“该死的刹车失灵!我一定要找车行的麻烦,告到他们破产为止,害我差点没命!”她坐的车每月都有请人好好保养、检修,没想到在转弯时刹车失灵,她的车冲出护栏,坠落山崖,她只记得自己连人带车掉进了水里。
男子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试着问了声:“姑娘,需不需要我扶你上船。”那话音没有一点儿关切之意,完全是一副戏谑之态。
童沐灵早留意到船上有人,可她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人出手相帮,这时再被那人一笑话,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甩过脸面吼道:“看什么看!”他若是有心帮她早就动手了,何必看够她出丑才说帮忙,真是虚伪的绅士!
求人不如求己,童沐灵放开船沿,泡在水里伸手去扯束缚着身体的衣服,这时她已经注意到不对劲,这身别扭又复杂的服饰,并不是她之前穿的那简约的一身。
可童沐灵无暇多想,再不上岸她可没法保证自己还有体力支撑下去,于是乎她三下五除二,把身上那身累赘一一脱掉。
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小舟上,看着女子在水里折腾,他的眉梢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抖动着,直到看见她把衣服脱到只剩一件肚兜时,他才用扇面掩面,非礼勿视!
倒不是他清高,而是就算他只是一个并不受父皇待见的皇子,行差也万不能踏错半步,要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他吃不了兜着走,父皇对他们这些皇子向来严厉,小事做错都会被严训,何况这皇子勾搭宫女算是**宫廷的大罪,必受严谴。他才不要给自己找麻烦,遂拿起小舟上的竹篙,准备撑船离去。
童沐灵好不容易甩掉外面那层束缚,她本可游到岸边,可她却选择追上小舟,她又抓住船沿,这一次,她轻巧地翻了上去。
童沐灵软在小舟上喘着大气,良久,她才有精力举目四望,这里亭台楼阁因势而起,水榭楼台翩然而立,花卉繁多,林木翠绿,再加上这山明水秀之景,她敢打赌,自己一定不在法国。
而且她的身体就像缩水了似的,手脚都变得好小,这具身体明显没有173公分,童沐灵扶住船沿望向水面,随即怔愣住,水里倒映出的容颜,看起来是那样的稚嫩,顶多像她中学时的模样,而且她的卷发也变成了直发。
这个人就是她吗?童沐灵觉得不可置信。
“嘿,伙计,这是什么地方?”好半晌,童沐灵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定了定神后方才问如今算是“同舟共济”的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