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柔再次摄起炭笔，在木板上用实线画下九个大小不一的圆圈，然后画上了许多虚线，将这九个圆分隔开来。
“就以这九个圆代表九洲。每个洲的天神，在实线，也就是陆地的范围内，力量都相当于天境巅峰，而且永远不会衰老，更不会遇到天人五衰。但是一出实线，也就是到了海洋之上的时候，力量就会慢慢开始衰减。当进入了其他洲的海域范围时，更是会跌落至地境。当年曾有一位天神踏上别洲土地，结果是力量尽失，变得与常人无异。而我们修士，从天境巅峰到刚入人境，都没有这样的限制。我们剑宗之中也有一些异洲之人，想必大家也很清楚。”
学生们全都“哦”了一声，然后齐刷刷地看向辛西娅。
辛西娅无奈地摊了摊手：“看我干什么？我还没开始修行就来霁洲了，明显是说伊丽莎白老师和黛老师啊。”
阮柔继续说道：“鉴于天神这样的特性，以及很多其他的旁证，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理论：每一个洲的大地，经过了灵气的亿万年浸润，再糅合了其上的生灵各种思想与念头，最后产生了自己的灵智，那便是天神。这个理论得到了一致的赞同，所以现在有不少前辈所撰写的书籍上，会将天神称之为‘洲灵’。”
此时又有学生提问道：“那我们霁洲的这五位天神现在都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出现？”
阮柔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而是继续说道：“按照那个理论，人族是九州大地上最早拥有灵智的种族，而天神就是在人族的思想影响下诞生的。因此，不管是哪一洲的天神，天生就对人族有着好感，是人族最为坚定的守护者。但是，天神数量太少，九州大地又太过广袤，他们分身乏术，难以管理。这时候，他们就想到了自己的另一样能力：点化。”
“点化，指的就是天神为那些原本没有灵智的动物甚至是死物开启灵智，在灵气中浸润得越久越充分，点化之后的力量就越大。而被天神点化而成的生灵，就被称之为地祇。比如说夕洲的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其中大部分就都是地祇。”
韩为先嘀咕了一句：“怎么感觉有点像妖族……”
他虽然身在后排，但这句话依然被阮柔听到了。
“说得没错，地祇和妖族本来就密不可分。天神虽强，但是却无法繁育后代。而地祇力量虽弱，但是却能够繁衍。甚至可以说，力量越弱的地祇，就越能繁衍后代。现在的妖族就是这么来的。不只是妖族，夕洲和茵洲那些精灵族，矮人族，巨人族之类的种族，你觉得是能够自然衍化出来的吗？更别说阳洲八百万神了，如果都是点化出来的，那天神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师无邪突然开口：“初代元圣有令，元圣国尊后土娘娘为妖族之祖。”
阮柔点了点头：“因为包括妖族先祖在内的大部分地祇，都是由后土娘娘点化的。不只是元圣国，应该说大部分妖族都敬爱后土娘娘。霁洲天神本就在九洲之中首屈一指，因此后土娘娘的点化之能堪称天下第一，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做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说到这里，阮柔停下了话语，看着学生们全都被吊起了胃口之后，才缓缓说道：“距今三千年前，她联通了霁洲十二条主要地脉，将三百六十处山川点化出地祇，让他们来守护人族。这些地祇被黎明百姓尊为山神，再加上此举是效仿人族的分封之制，所以后人又将其称之为‘万里河山尽封神’。”
在场的学生一片鸦雀无声。霁洲极其广大，平民百姓坐的轨车哪怕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奔走，要从霁洲最西到最东也要走上两个月。哪怕是修仙门派的天舟，也要花上十天时间。对于大部分生老病死都不曾离开方圆百里之地的普通人来说，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脚下是一块多么巨大的土地。而后土娘娘却能够一举将霁洲之中的三百六十处山川点化，如此宏伟的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
阮柔仿佛看出了学生们的心思，微笑着说道：“其实也不用想得太过夸张。后土娘娘掌管土行，有操控地脉之能，而山川之地本来就容易点化，这些优势层层叠加，才能做出这样的壮举。”
“封神之初，各处的地祇与人族确实是相得益彰。然而……”她话锋一转，音调陡然低沉下来。“世上无不散之筵席，也无万世不易之法。连后土娘娘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着实埋下了一个祸根。”
“对于那些并非天生具有灵智，而是由人点化而成的地祇与妖族来说，点化之人犹如他们的父母。因此那三百六十个地祇对于后土娘娘可谓是言听计从，后土娘娘要他们守护人族，他们便兢兢业业，不敢违抗。但是他们大部分都只在地境，不过数百年，便一个个地逝去，而他们的位置，便由他们的后代来继承。而这些并非由后土娘娘点化的第二代，第三代，就开始产生了别的心思了。”
“有些人是开始玩忽职守，将守护人族的使命丢到一边——这还算是好的。有些人则是将分封之地当成自己的禁脔，认为上面的一草一木都是自家私产，不许人族染指。更有些干脆随意驱使奴役人族，自己穷奢极欲……总之，仅仅过了一千多年的时间，这三百六十个地祇里，大部分已经堕落得连乡下的地主老财都不如了！”
此时岳华林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后土娘娘就不管教一下吗？”
“管教？呵呵……”阮柔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天神只是个称号，又不是真的如同神话传说里的神仙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五帝也不是整天没事干就在这三百六十处地方来回跑，连看都看不到，又谈什么管教？就算是偶然撞见了，那些犯事儿的只要跪下来磕头认错，表现得诚恳一点，仁慈的后土娘娘也不能真把他们打杀了吧？要知道，按情分来算，那些可都是她的孙辈呢。等上头的人一走，就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总之，随着岁月推移，这些地祇是越来越猖獗，不只是百姓深受其害，就连一些弱小的修仙门派都受到他们的欺压。上一堂课我说过，洪祖师原本是在一个小门派里当藏书阁值守弟子，因为门派长年克扣月俸而出走对吧？但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因为门派受到山神的敲诈而苦不堪言，但是却不去思考如何反抗，反而去剥削自家的底层弟子，洪祖师觉得这个门派已经没有任何希望，才愤而破门而出。他以百年时间修炼至天境，之后才建立了剑宗。说到这里我要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剑宗是如何崛起的？”
学生们全都沉吟起来，最后还是伏海涛第一个开口：“是因为在与天魔的战斗中功劳最大？”
阮柔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剑宗能在修行界有如此崇高的地位，确实是因为在魔祸乱世之中，剑宗的功劳最大，牺牲最多。但早在那之前，剑宗已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因为洪祖师建立剑宗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翻山神！”
“山神之害，其实很多门派都心中有数。不过山神也很聪明，几乎不去惹大门派，大门派也看在后土娘娘的面子上不去理会。再加上山神家族势大，彼此又沆瀣一气。大门派独善其身，小门派招惹不起，山神们变得越发猖狂。而洪祖师正是联合了那些饱受压迫的小门派，先从一些偏僻的地方起步，驱赶山神，让山川重归人族之手，等声势渐起之后再打出旗号。等大门派也不得不站队之后，山神们的好日子也终于到头了。”
此时有人忍不住发问：“洪祖师这么做，就不怕五帝找上门来吗？”
“五帝确实是找上门来了。”阮柔一边说，一边用笔在木板上从高到低依次写下了“天神”、“人族”、“地祇”三个词，一边继续说道：“但他们一开始对洪祖师的行为并不反对，甚至还暗中支持。他们也早就看不惯山神们的所作所为，正好有人帮他们管教一下，何乐而不为？反正又没要了那些山神的命。”
“而且……”阮柔指了指木板上的三个词，继续说道：“如果视天神为九洲大地的灵智，那先出现的人族便是大地的长子，后出现的地祇只是次子。做父母的，眼睁睁地看着次子欺压长子就已经很不应该了，哪有还不让长子反抗的道理？”
偏厅之中猛然爆发出哄堂大笑，阮柔没有制止他们，而是继续说道：“但是，尽管人族占理，那些山神又岂会那么轻易地把自己嘴里的好处吐出来？有争执就会有争斗，有争斗就会有战斗，而有战斗……”
说到这里，阮柔顿了一顿，然后才高声说道：“就会死人！”
哄笑声戛然而止。阮柔扫视了一眼之后，才继续说道：“是哪边先开了杀戒已然不重要了。仇恨的连锁既成，那就必然不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不罢休。在这场持续了百年的纷争之中，人族对山神的态度，渐渐地从‘推翻’变成了‘剿灭’，从‘只诛首恶’变成了‘斩尽杀绝’。到最后，甚至于有些偏激的人，将仇恨的对象从‘山神’变为了‘所有地祇和妖族’。人族和妖族之间的仇恨，也正是从那时种下。”
师无邪双目低垂，沉默不语。
“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不是五帝所愿，于是尽力调解。但是有些人认为正是后土娘娘的擅自封神，才造成了如今这副局面，要求后土娘娘以死谢罪。五帝之间情如兄妹，又怎肯认同？更重要的是，后土娘娘掌管土行，负有梳理地脉之责，她一死，霁洲马上天灾横生。而那些人自然是不肯相信，谈判就此陷入了僵局。而最后，还是洪祖师提出以决斗来解决问题的法子。”
底下的学生再次骚动起来，有人大声问道：“是谁和谁决斗啊？”
阮柔露出一个微笑：“既然是洪祖师提出来的，自然是由他出战了。而五帝一方的出战者，则是战力最强的西方白帝。至于具体战况如何，当年见证的人几乎都已不在，只知两人激战一天一夜，最后打成了一个平局。双方各退一步，人族一方不再对山神赶尽杀绝，只是收回山川治权……”
此时已经有一个急性子的学生赶忙问道：“那五帝一方呢？”
阮柔轻叹一声：“五位天神，除后土娘娘之外，全部自尽而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