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为先有些纳闷，难道是其他四个人里的谁来找他？可是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情？
他一边想一边走过去开门。却没有想到，在打开门后，看到的是一个他完全没料到的人。
“庄大哥！”
韩为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在门外的，正是已经快两年没见的庄俭。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韩为先，他笑着说道：“怎么，不想请我进去坐坐？”
“当然不会！”韩为先连忙将庄俭请进房间，搬来书桌旁的椅子请他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床上。
“庄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刚一坐下，韩为先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之前闭关了几天，本来想着在今天早上出关来见你的，结果遇到一个难题想得久了点，所以拖延了一点时间。”庄俭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很惋惜地说道：“听说你表现得很是神勇啊，没能亲眼看到还真是有点可惜。”
韩为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也没那么夸张，就是第一次能和同龄人打得这么痛快，有些忘乎所以了……”
“这样才像一个少年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庄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继续说道：“明天开始你就正式拜入剑宗了，感想如何？”
韩为先认真想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老实说，没什么真实感。从此我也是百姓们口中的‘仙人’了，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庄俭收敛起笑容，严肃地问道：“记住你的初心。无论你修为多高，活了多久，都绝对不要有自己高普通人一等的想法。”
韩为先有些疑惑地看着庄俭：“庄大哥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当然不会那么做了啊，我爹也是个修士，在村子里不也是和大家一样过日子。”
即使听到他这样说，庄俭的表情依然很严肃：“你的家教很好，在我看来，你起码五十年内肯定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是普通人，六十几岁已是暮年，思想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对修仙之人来说，五十年不过是个开始。你应该知道修仙之人有多少寿数吧？”
“当然知道了。”韩为先不假思索地背了出来：“人境最多能活到二百岁，地境最高五百岁，而到了天境之后，最高能到一千岁。”
庄俭点点头：“基本上是这样。你入天境只是早晚的事情，这我并不担心。相对于一千岁的寿数，五十年根本不值一提。在这一千年中，你可能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如果不能谨守本心，就会有迷失的危险。”
看着韩为先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庄俭站起身来，伸出手指在空中划动。在他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湛蓝色的轨迹，等他停下手的时候，一个飘逸的“仙”字悬浮在空中。
他指着这个字说道：“人在山上，则为‘仙’。站在山上，则看得更远。而我们这些修仙之人，就是要以自己看得更远的眼光，去引领其他人前进。而最终奠定这个时代基础的，还是那亿万大众。我们和百姓的关系，可以是引领者和劳动者，也可以是老师和学生，但绝对不会是皇帝和奴隶。这些道理，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理解，但是要牢牢记住，时刻反思。”
对此韩为先只能点头，庄俭的脸上则是又露出了笑容，坐回到椅子上：“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能想明白的。对了，韩伯父和王家兄妹近况如何？”
“我爹带着他们去大衍门了，和我同时上路的。算算时间，这时候到了都快二十天了吧。”韩为先坐在床上，脚在空中不停地晃荡着。“你是不知道啊，我爹这两年都把时间花在他们身上了。别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才是我爹亲生的呢。对了，其实我爹一年前就要带他们走了，然后要我也去大衍门那里住上一年再来剑宗。但是王大爷不肯，说是孙子孙女都去修仙，就没人继承香火了。”
“哦？”庄俭饶有兴趣地问：“后来怎么又肯了？”
韩为先笑嘻嘻地说道：“因为后来他儿媳妇又生了个儿子呗。然后我爹又是好说歹说，王大爷才肯放人。”
“呵，原来如此。”庄俭不由得哑然失笑。“其实修仙了也照样能娶妻生子，倒也没什么影响。对了，说起来……”他的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听说你和那个叫辛西娅的夕洲姑娘关系不错？”
韩为先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很是率直地回答道：“是啊。她个性很好，剑法水平也高，我和她在红尘道上是一组的，配合起来还不错。”
他这种坦率的态度，反而让庄俭不好揶揄他，只能扯开了话题：“是啊，毕竟是师兄教导出来的。师兄虽然在长老中是年纪最轻的一个，但是在教导门生上可很有一手。”
庄俭这句话让韩为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说起来，庄大哥你的师父是哪位啊？不会是掌门吧？”
庄俭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师父现在只是个不过问剑宗事务的长老，以后我带你去见见他。”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对了，说到掌门，明天掌门会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掌门？”韩为先感到很错愕，“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嘛，明天你就知道了。”庄俭卖了个关子，随后站起身来：“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们以后再聊。”
韩为先赶忙也站了起来，想要送一下庄俭，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对了，庄大哥，这房间怎么会这么亮的？”
庄俭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哦对，你没用过集光阵啊。”他走到书桌旁，指着一个灯台说道：“看这里。”
韩为先看了看那个灯台，发现里面既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好奇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庄俭伸出手，捏住灯台上的旋钮转动了一下，房间里马上变暗了一些。
“这个房间的墙里埋进了集光阵，白天的时候蓄光，晚上的时候放出来。而这个灯台就是用来调节亮度的，你要睡觉的话，就把它调到最暗就可以了。”庄俭说完后就朝门外走去。“行了，不用送了，去睡吧。”
送走了庄俭，韩为先关上门，好奇地把灯台的旋钮转来转去，感受着房间的明暗变化，感慨着修仙门派的奇妙。不过很快，他就感到有些腻味了。于是他将亮度调到最暗，躺到床上继续睡觉。
不过，似乎是因为之前已经睡得够久，再加上明天就能拜入剑宗的激动，还有掌门那不知是什么的“惊喜”，让他在床上躺了好就都感觉不到一丝睡意。他郁闷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从窗台洒进屋内的星光。
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窗户。这个窗户正对着楼房旁边的一个空地，韩为先一眼望去，就看到了星光下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看着这个人影，韩为先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为了不吵醒其他人而轻手轻脚地走下楼，离开了房子，向那片空地走去。
星光下的那个身影，和白天相比起来有着不同的风情。在阳光的照耀下是淡金色的长发，在星光下却呈现出一片银白。那粗大的麻花辫已经不见，只用一根简单的头绳将头发拢在脑后。一身朴素的灰衣此时也换成了一件红蓝相间的短衣。
她的手上正握着那把墨绿色的长剑，在做着剑术练习。刺、劈、撩、挂……这些再基础不过的动作被她使用出来，仿佛拥有着一种特别的美感。剑柄上那颗硕大的宝石在星光下熠熠生辉。但是在韩为先看来，再珍贵的宝石，都没有她此刻的表情美丽。
那是一种无比专注，无比虔诚的表情。仿佛她不是在做着最基础的练习，而是在做着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比如正在插秧的老农，比如正在著书立说的学者，又比如那正在雕刻神像的石匠。让韩为先不由得看入迷了。
直到将整套基础动作重复了十遍，辛西娅才长出了一口气，收起了架势。然后她转头看向韩为先，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韩为先感到有些尴尬。他刚才只是看到了辛西娅的身影，就心血来潮地跑了下来，却没想过跑下来之后要和她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挪开眼神，往上看了一眼，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
“星星。”他向头顶指了一下。“我是来看星星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还真是巧啊。”
辛西娅倒也没怀疑什么，只是示意了一下空地旁边的几个石椅：“那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韩为先自然不会拒绝。两人来到石椅上坐下之后，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
这还是韩为先第一次在离家几千里外的地方看星星，而且是在这么一座高山之上。夜空变得更加澄净通透，星星也显得明亮了许多。今晚是新月，那尖尖的月牙放出的光辉没能掩盖住闪耀的星光。那道宽阔的天河此时也是清晰可见，横跨了整个天穹，直到落在远方，与那云海相接。以前观星的时候，只看过星星被下方的阴云遮挡，现在却是繁星漂浮于云海之上，这对韩为先来说实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此时，旁边传来了辛西娅的声音：“我倒是不知道你也有这个爱好。”
他转过头，正好与辛西娅四目相对。那双犹如一汪深潭的碧蓝眼眸，此时充斥着好奇的神色。
他挠了挠头，回答道：“之前忘记说了而已，我也很喜欢看星星的。”
“哦？”辛西娅笑吟吟地问道：“能说说为什么吗？”
韩为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张开双手，仿佛是在拥抱星空。他没有回答辛西娅的提问，而是向她问道：“你曾经数过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
“这个……”辛西娅有些疑惑地反问：“天上这么多星星，怎么数得完？”
“我可是数过的。”韩为先笑了笑。“在我小的时候，我很好奇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有一天晚上，我开始认真的数，但是数不到一半，我就睡着了。”
他说的像是孩童时的趣事，但辛西娅没有笑，反而很认真地问道：“之后呢？”
“以后我又尝试过很多次，但是小孩子顶不住睡意，经常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哪怕是有一次我特地在白天睡了足够的觉，坚持了很久。但直到我最终睡着为止，我数出来的星星，依然连一CD不到。后来我干脆拿了纸笔来画图，用一些能标记方向的东西来划分区域，想要分几天时间来数完。但是我却忘了一件事……”
“是什么事？”辛西娅下意识地问道。
“星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啊……”韩为先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现这件事那绝望的心情，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星星在晚上会绕着天极旋转，在不同的季节更是有不同的星星，这怎么可能数得完？我为了这件事去找我父亲，然后他给了我一本书。看了那本书之后，我才知道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人在做着数星星的事情。我知道了天上的星星分为三垣十二次二十八宿，也知道了星星也会有创生和消灭。还知道了那些星星距离我们都是那么地远，甚至可能每一颗星星都是像我们脚下的大地一样巨大……”
他猛然转过身，眼中闪动着的光芒竟与群星有些相似。
“那是亿万颗星辰，亿万个世界！甚至上面可能还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都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喜怒哀乐。每当我看着这一切的时候，都会觉得我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得没有资格去烦恼。”
辛西娅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少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韩为先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过了片刻，辛西娅才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就算是觉得自己再渺小，也必须珍惜自己。不能像今天下午那样，为了一个不重要的胜负而让自己受伤，知道了吗？”
韩为先讪讪地辩解：“其实那个胜负还挺重要的……”
辛西娅的眉毛一扬：“嗯？”
“好吧，我会的。”在那温柔而坚定的眼神下，韩为先也只能败下阵来。
“那就好。”辛西娅的嘴角再次绽放出了笑容。“对了，能和我说说三垣十二次二十八宿是什么吗？夕洲是以星座来分的，我还没学过霁洲的分法呢。”
“行啊，这个我懂！”韩为先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开始给辛西娅指点起来：“其实十二次就类似于夕洲的黄道十二宫，不过细节上有些差异。像是参商二宿，常被霁洲的古人常用来形容两人相隔天涯，参宿其实就是夕洲人所说的猎户座，而商宿则是天蝎座。不过在这个季节呢，最好认的还是天狼星，南河三和参宿四这三颗星啦……”
以璀璨的漫天星斗为背景，少年少女谈笑的身影，构成了一幅绚丽而充满了生气的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