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时光正好。
阿玄走在山野之间,心想,若非此处是在钟塔内的虚拟空间,他又要去找周莲生,要不然在此处结庐而居,也过得悠闲浮生。看看这里,到处青山绿水,花草丛生,实是佳地。行走在其中,感受到的是祥和的气息。抬头,是碧空万里。远眺,是层林浸染,漫山碧透。
远处山脉起伏,一阵风起,则林海翻波,满眼尽是绿意。似一块巨大的绿幕,然而并不显得单调,因为其上还点缀着各样的色彩,其颜色过渡变化,尽得自然之妙。阿玄想起曾读过的一句话,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他也不太记得此话出自何处,只是单纯地忽然想到,并不自禁的念了出来。在自然之中,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都杂处其中,各倚天性,求其生存。自然中,风是很重要的,春风和畅,吹绿山野,吹暖江水,吹来一片艳阳天。
花草树木,借风摇曳,展现其蓬勃而曼妙的生机。况且,还有蒲公英这种借风传情的花儿,随风撒种,浪荡其身。而对于虫兽来说,无风,便显得山林之闷,无论是微风,亦或阵风。当然,风太大而成暴风,则不可取。狂风一起,摧折树木,掀翻山石,推波助澜,只能起破坏的作用,致使鱼虫鸟兽流离失散,这是谁也不愿看见的。
阿玄听着耳畔风声,心想,这世间有否风语,将远方的思念通过风儿,吹遍山川,让所有牵挂的人都放下心,知道远方的亲人都在等待。而离家的游子,驻足时也露出微笑,尽管外出闯荡多年,依旧落魄,但知悉故乡的亲人之情,知悉熟悉的树木山水,唤起童年时的记忆,亦可一抚早已沧桑的心。
由于有大树的臣民的帮忙,阿玄对照着简易地图,加上询问路上的树木,不停修正自己的路线,正朝着幽骨之山而去。他同时将周莲生的情况跟树木们说了,请他们帮忙留意其踪迹,一旦发现,能及时告之。
树木们由于接受了树王的指示,都尽量给予阿玄方便。树木之间,信息传递有着自己的方法。它们的根系发达,各有其功能。比如,之前大树王说自己征战四方,获得了大片土地。它用于征战的根,便是其中的战根。而像与小红正根所用的根,则叫做殖根。此外,有吸收养分的五行根,有吸收水分的水根,还有传递信息的驿根。
驿根,就是树木们特有的传递信息的根系。每个树木在地下扩展树根,其中驿根都会与周围的其他树木的驿根相连,只要它附近有其他树木,就一定会互相连接。这一半是出于自身意愿,而另一半,是驿根有吸附的特性,有时候即使主树不太愿意,驿根也能自己连接。除非强行将其断开,但过不了多久,如果驿根功能健全,它依旧会不停寻找其他驿根接口,一旦找到,就会有强烈的连接意愿。这种意愿,又会反过来影响主树。
而对于树木来说,一般都是和平相处的。但也有那种从外地入侵的种类,会疯狂在一个地方繁殖,从而抢占地盘,挤压其他树木的生存空间,抢夺养分与水分。这种情况下,多数树木也是无可奈何的,除非有外力干预,否则这些被挤压的树木只能渐渐死去,它们的地盘就成了侵入者的领地,而尸体也会溶解在大地中,逐渐成为侵入者的养分,直到完全消失,在世间再也看不到一丝轨迹。
由于驿根传递信息采用特殊的介质,可以达到很快的速度。因此,阿玄的请求也迅速在树木之间扩散。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这些树木,大都是诚实稳重的,他们重土安居,带有与生俱来的执着,也带着可靠的特质。这种特质,也帮助他们能很好地使用驿根,因为信息传递,既要快,还要准。
阿玄一路并未见到其它人,大片的天地,只有他一人,就像全世界都任由自己游荡的一样,随便你翻腾,天地都承受得下。他走过山岭,趟过小河,走过独木桥。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夕阳西下之时。这是阿玄进入这片空间的第一个夜晚,然而他并没有落魄山野,而是发现了一间小木屋。
虽然山野之间,忽然出现一间木屋,也算是值得奇怪的事,但阿玄见多不怪,眼见天色已晚,便直接朝着木屋行去。他见屋内漆黑,应该没人居住。但出于慎重,还是在门口敲了敲门。屋内没有人回应,他于是推门而入。
进入屋内,借着外面十分微弱的光,阿玄发现有一张床,于是双手摸着黑,朝床边走去。摸到床边,脚碰到床沿,他将装食物的包袱放下,伸手在床上摸了摸。大致判断这是一张单人床,床上铺着不太厚的棉絮,但睡上去感觉已经很不错。
由于走了一天,觉得有些累,阿玄便在床头半靠着。又从包袱里摸出干粮,吃过后,又喝了几口水。吃过晚餐,屋内也没有光,他便望着漆黑之中,陷入沉思。其实也并不是特意想些什么,但是总会想到些什么。阿玄一直很喜欢在安静时或走路时,脑中想着各样的事情,或者是一些无意的概念,亦或是随意跳出的想法。
这时由于屋内极度的黑暗,加上四周十分安静,可谓五感俱沉寂。外感沉寂,便十分适合内观。阿玄虽睁着眼,注意力却已经在脑海。他跟随死去的师父修炼的心法,叫做莲胎玉清功。这是一种注重冥想,注重感悟的内功。所谓莲胎,以其寓动于静,尘心不染。莲胎玉清功修炼之后,会在自身陷入沉思的时候,便自然地默默在体内运行,而不一定会让人察觉。这是因为功法已经融入身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就像血液在身体流淌时,一般是不会感觉到其流动的道理一样。
阿玄修炼莲胎玉清功,本身也符合他的性格。他性格中好静,更钟意独自沉想。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有些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显得与人与世格格不入。但阿玄自小时,便已如此。如果他和朋友在一起欢聚,阿玄一般最多的是倾听,他也有倾诉的愿望。但如果找不到对的人,那么,话就宁愿憋在心里。看着别人热热闹闹,无话不说,阿玄有时甚至会有点羡慕。他其实也是很能说的人,但大多是冠冕堂皇的话,并不能坦开内心,谈一个极致。
有时候,自己造一个美好的世界,也能有其中的欢乐。像阿玄此刻,便几乎已沉浸到自己的创想中,自得其乐。古人曾说,庄周梦蝶,其蝶与?其周与?现实与梦,亦或梦与现实。阿玄又最注重感觉,认为能感觉一切感觉的人,可以近神。所以,他只要有空,就不停地观察,并试着去发现每一种感觉。
哪怕是疼痛,沮丧,任何好的坏的,一切细微而存在的感觉,有眼耳鼻舌身意,而得色身香味触法。若将每一时一刻之感觉留存,化作一张画片,那么,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张张画片组成的轨迹。这道轨迹,从何而生,又从何而终,就是命运。
而轨迹与轨迹交叉,就是缘。一交而再交,便是分。阿玄想到自己与仙娣,第一次在凝烟山相遇,那就是缘。二人相谈甚欢,留下了下次相遇的契机,其实缘分自那时便已开始。但是,这份缘,以后怎样继续,就需要二人共同的经营。轨迹可以交叉,但也可能此后便再无交集。而时间是不能回头的,过去的交叉,便是回忆。
随着阿玄的思想,莲胎玉清功自发运行。漆黑的木屋内,自成一个沉想世界。而阿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外面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木屋的门再次打开,一抹灯光照亮门口。光将屋内照的有如白昼,若阿玄这时睁开眼,便可以发现,那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俏丽的少女。
少女提着一个灯笼,那强如太阳的光,便自其中发出。少女将门关上,提灯进入屋内,将灯笼挂于一边的墙上,在桌边坐下。少女似乎没有看见阿玄一般,她起身去拿起水壶,灌满水,将水壶放在炉子上烧。又去洗菜做饭,一边嘴里哼着小曲。
不多时,咕嘟咕嘟声响,炉子上的水壶被蒸汽顶开,里面是沸腾的水。少女将炉子的通风阀关小,提着水壶,倒向桌上的一个水杯,杯里放着茶叶。沸水冲泡,茶叶飘香。这时饭已煮好,菜也烧齐。少女吃了饭,拿了一本书,边饮茶边阅读。
不知过了多长,少女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便将书合上,接着来到床边,脱鞋睡下。墙上挂着那盏灯笼,随着少女睡去,光渐渐微弱,渐近于无。少女轻微的呼吸声传来,灯笼的光轻轻摇曳,暗淡而柔和,呵护着少女入睡。
自始至终,阿玄都盘坐在那张床上,闭眼沉思。而少女则睡在床的一边,二人像是身在两个世界,互不干涉。
但如果,这时一个心思敏感的人,在窗外向内看,或许是能看到这奇怪的一幕的。此刻在这家小木屋内,这片空间,正陷入沉浸。这是来自不同空间的世界的偶遇,更有可能连时间也是不同的,谁能说的定呢。
为什么会发生沉浸,无人得知。或许,这是至高造物主有意为之,也可能是无心之失。沉浸,会使得不同时空的人事获得短暂的重合,至于会产生什么影响,也是不可预料的。但如果沉浸可以被利用,那么,这可能是个极厉害的技能。
阿玄依旧在自己的世界遨游,他的眼睛虽然闭起,但眼皮之外,隐隐的感觉有光照来一样,像是有人点燃蜡烛。不过,他并没有睁眼。而另一边,进入沉睡的少女,梦中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在那里,她看见一个少年,盘坐在茫茫之中,闭眼沉思。
少女似曾相识,想伸手去叫他。但又止住,凝视了一会,便又离开。少女忽然醒来,从床上坐起。见外面有月光照入屋内,于是起身来到窗边,望向幽幽夜空。
少女看了一会,重又睡去。再度入梦,那梦中,少女于夏夜,观望遥远的星空。
那星空中,繁星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