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
矮草经日累月肆无忌惮地生长没过脚踝,不远外,一道围栏里的农田与杂草长在一块,几条小渠埋在草中清清的流水侃侃流淌,拇指大的鱼儿三两成群缓缓游行,不知多久无人打理,无栏的家畜走走停停、低头啄食。
哑童在坪上先看见四十米开外大院上的招牌,里面有一栋“怪房。”
怪房的前身似乎是由石土混合砌成的砖垒成的三居房,后来又在房顶的这里那里添建房间,垒到四层高,歪歪斜斜加之横七竖八的烟囱,仿佛是用魔法搭建。屋前斜插一个不大的牌子,写着:陋室寡居。
与院大门的招牌遥相呼应,顺着牌子往右看,门旁放了一大堆布鞋、草鞋,一双干练的长腿,一口破了大洞的大锅,几只……
长腿?
一人双手抱臂站在门前,愠色道:“听院长说你要走了?”
哑童嗯了一声,说:“照规矩,到十四岁便要离开这里,自食其力了。”
话间,门开了,探出一位素装少妇,身姿丰腴富有美态,院人称其为婉姐,婉姐说,“小童回来啦。我刚刚是听到你说你14了吗?”得到回应,婉姐惊讶捂嘴道,“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呢!不知不觉你已经住了十年了。”
“哈…照规定我也到了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了。”哑童自嘲般笑道。
贾姐淡淡道:“不想走就留下来吧!”
哑童正色道:“我要走。”
哑童对广袤无垠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探索世界的心跃跃欲试。贾姐不敢与他炽热的眼神对视,却还想要坚持拒绝他离开,她明知哑童不会理会自己答应与否都一定会走,但要由她口中说出送他走的话,仍是办不到。
贾姐不回复哑童就静等,情况一度胶着,婉姐见状,心知谁也无法阻止哑童离去的心,便劝道:“呵呵,小童长大了呢,贾姐,你就让他去吧,说不定以小童的天分,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修者呢!”
贾姐立时瞪向婉姐,硬将她推回门里还一边说:“少给我说风凉话!进去进去!”
哑童说:“做人要有规矩,还要懂得守规矩。这是你教我的吧。”
贾姐语塞。
哑童又补充道:“对吗?”
贾姐紧蹙眉头闭上长眸,深吸长呼一口气,做出决定。
世界终究是属于敢闯荡的人。
“随你高兴!”说完“啪”一声不分轻重地把门随手关上,哑童知道贾姐不希望他走,就算下一秒反口也不一定,也不理进门的贾姐能不能听到应声道:“谢谢!”
“到吃饭时间了,先进来跟大伙吃顿饭。”
过不多时,婉姐就从门里探出脑袋说。
大厅按一小家人来说不小,可这里住的一大家人而言就小得可怜,擦得干干净净的长木桌占据一方壁面,长木桌由三张八仙桌拼接组合,中间的八仙桌还特别厚实,能够像两边展开,形成个加号,多出来的桌子用漏斗圆柱状的木头撑住桌面,形成八只桌脚,只要一开饭,大厅便会被完全占领。
一屁股坐下后,开始打量这个家,就像刚刚来到时的模样。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大厅有张被吊在天花板的吊床那是房子加建时他睡的地方。亦是从那时起,他的杀手生涯才拉开了序章。贴近饭桌的那面墙上贴了一张表,表格上清晰的记录了这里每个人的入院时间,如:
成员:林杰
时龄:五
时间:天元八四年
领养人:王氏夫妇
成员:小兴(取名)
时龄:未满一周岁
时间:天元九一年
领养人:
他知道在纸的背面记录领养人的地址与被遗弃时的信息。
这面墙的正对面,可以看到一个壁洞,凿成四层展柜,柜架上竖立木牌,每块木牌上都刻有一个名字,被翻下的木块代表两种结果:失去联系或死亡;被人领养或自行离开。
在顶层中,只有四块木牌。院长越恒启,副院长白绫瑶(外出四年未归),内政长李小婉,管理员贾晴。原本该是有五块木牌,只是后来发生点事撤走了,隔天就是副院长外出的那天。
在壁下有两桶竹篓,一个装了数十木块,一个装有被削了半块的木头。
既然说到这,那有个不得不说的东西,那就是人铭。那是被精心摆放在显眼位置,用玻璃幕墙保护的红木架子上的一个个玻璃瓶。那透明玻璃中的红色液体小人就是人铭。那些红色液体实际上是血液与玄凝水+水+铬钼液的混合物。
这是每一个住过这的人留下的血,形成的人铭,靠近看还可见那些小人还是原来相貌,还会有动作、表情,丰富得好像他就活生生坐在眼前(当时的状态、心境)。
如果人铭干涸了,那便表明:人死了。
“给我坐好别乱动。”瞥见哑童起身贾姐张口便说。
贾姐低沉着脑袋,阴沉的脸上写满了不悦,愠色十足。婉姐在厨房为大伙乘饭,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敲击水面,激起少于水花,随手转出一道旋劲,水滴悬空停下,丰腴的手向上划过,水滴冲天飞入上方的管道中,旋即传出几声清脆的叮叮声,伸头问:“小童你要不要放酱油?”
“不用了——别给我放酸豆角。”哑童说。
“挑食会令发质变差的,看你的头发就知道了。”
从我记事起就是这个发色了,跟挑食根本没有关系。你别搞混了。哑童偷偷白了一眼。
婉姐手持一尺有余的长筷行云流水的扭动手腕,筷子相撞打出的咔咔声不曾断绝,碗中的酸豆角被挑进其他碗里,一边吩咐旁边的小女孩,“惠萍,你先把菜端出去。”
“死丫头,我不吃苦瓜!”贾姐黑着脸说。
“对…对不起…”惠萍鞠躬道歉,战战兢兢地将菜挪到对角,离贾姐最远的地方,哑童就坐在那。
哑童瞥向一边,轻轻一拨,眼前的苦瓜又到了罗明面前。惠萍看着来气,罗明年约六岁,哪里懂得苦瓜营养,只知苦瓜是真苦直呼,“苦瓜好难吃,我不要。”
“别挑食,小心长不高。”婉姐端了两只银盘从厨房走来,每张盘上的饭碗多得放不下,叠起两层,“惠萍,别闹了,去把汤端出来。”
惠萍快速将苦瓜又推回了哑童面前,一言不发又去端菜。
陆陆续续又上了几道菜,一旁的楼梯间下来几人。“你赢不了我的。”、“谁说的,下次我去抓一只大角甲仙一定能赢过你的铁甲王的。”
贾姐朝楼梯间五人瞪去,蓦地五人如遭电殛。立定身姿战战兢兢道:“贾…贾姐好。”
“少废话,快点入座。”
“是…是!”
“哈哈,今天收获颇丰!”门外传来一阵豪迈爽朗的笑声,是院长回来了,“明天就到镇上买点东西吧。”
在院长身边围了二男一女(刘旺、许胜烨、桂月华),十一二岁模样,两少年在门外卸下满满一捆草药、谷田,少女拎一小袋包裹随院长进门。目光刚与哑童相接登时红光满面,侧脸低垂不与之相视。
哑童无奈心中默念:一跟人对视就会脸红的老毛病还没治好啊,明明都在这住了两年。
细看院长一身可非常人能比,左腿少了半截,精雕的木棒制成假肢。挽起的衣袖露出两只健硕的胳膊,上面不少是不可愈合的伤口,例如从肩头向后差一寸到腋下半寸深的伤口。光是想象伤口的疼痛就能给自己带来痛苦,他的身体完美的诠释了战争的残酷——那副宛如来自地狱的身体。
知道院长背景的人很少,贾姐便是其中之一,而哑童也只是由院长口述才了解。他是个在战场上过活了十年之久的老兵。至于他到了何种境界由于他的身体过于可怖慑人,就是穷凶极恶之徒见了也有所忌惮、有所收敛,没跟人交手也就导致至今无人知晓。
越恒启院长突然离开战场开办孤儿院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当全院22人入座后,哑童便通报离去之事。
入夜,月儿笼罩一层薄纱探出半颗脑袋。
穿过窄窄的过道,来到一段高低不平的楼梯前,楼梯曲折盘旋,在第四层楼梯平台,有一扇门半开着,门外挂有“桂月华、柳风如、向茴”的牌子。门缝里一双炯亮的眼眸怯怯地盯着他,四目交接下,门咔哒一声关上。不明就里的哑童耸了耸。不知她为何总那么害羞,正如不知她的害羞只局限于他。
哑童住在第四层最里的房间,刚要走,后面有只手扯住了他,是月华拉开只容手通过的间隙伸手拉住了他,双眼红嫩湿润地望向地面。
“哥,能不能不走?”
结果是肯定的,所以哑童也不说了,安抚月华的脑袋瓜子。
“迟早都是要走的,等你大了,也会想出去看看的。我啊如果没有见识过世界,总会有点不甘心,我总不能一直憋着吧。或许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呢。”
“如果长大注定要跟家人分离,那我宁愿不要长大,永远待在陋室寡居跟大家住在一起!我喜欢跟你…跟…大家在一起。”声音到最后一扬一驰,越来越轻。
“只要你愿意住在这,没人会赶你走的。”月华扬起俏脸,小脸像熟透了的苹果羞涩问,“哥…那你的未来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如果呆在这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呢,所以才想出去看看。”最后哑童又自嘲地补充说,“或许最后也是白走一趟,又或者发现这里才是我的未来也说不一定呢。”
夜了、睡了、客厅还亮着。
哑童静静站在楼梯口,客厅的灯光打在脚下前两级台阶上。贾姐一人坐在客厅前,桌上放满了酒,她喝了不少。
“你几时出发?”哑童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时,贾姐停下手中的酒说。
“明天。”
“是吗,真快呢。”豪饮而尽,冷冷说,“真的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吗?”
“嗯。”
贾姐一脸肃穆说:“如果…我求你不要走…你一点都…”
哑童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稍作停顿,认真地思考后说:
“我不想背着你离开,如果你真要阻止我。”
话到一半,贾姐猛地转身迎向哑童,手肘碰倒了桌上的酒瓶。哑童继续说,“我只能…逃走了。”
“你…!”贾姐脸上一峻,通过哑童的眼神。她便知道他没在说谎,气得她站起回屋,也不理会被撞倒的椅子,气呼呼说:“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椅子歪向一边撞到桌子发出咚的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