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黄鹤载着苏凉与女子山主穿入白玉宫殿,鹤翅扑飞氤氲云雾,缓缓落于殿前宽阔场地。
女子山主飘然落下鹤背,用气机凭空牵引神智已然陷入昏迷的苏凉,令其身体缓缓漂浮半空,轻缓来到仙殿前,猩红唇齿轻启,以晦涩言语开宫殿宏伟殿门,而后牵引苏凉进入宫殿。
身后殿门缓缓闭严。
眼前却是一片豁然开朗。
踏入宫殿,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琉璃白玉的华美世界,纤尘不可染,风景独秀世间,连殿内各类或气势宏伟磅礴或造型纤巧精致的建筑也无一例外,皆为琉璃白玉所筑,假山顽石、亭台楼榭不可计数,千门万户。
只是女子山主对于这座呆了已足有百年的宫殿早已不再新奇,殿内琉璃风景也已看厌,轻缓挪动步伐,牵引苏凉向着宫殿内最为独树一帜的一座楼阁走去。
是整座白玉琉璃世界里唯一沾染了世俗色彩的建筑。
也是百年来女子山主唯一一座亲自动手修筑长久伫立观望却从未踏入的建筑。
阁名分袂。
女子山主取的名字。
分袂阁,绮丽幽静,不巍峨也不高耸,阁身不过三层,仅以世间最净的琉璃白玉所筑,却偏偏被人在阁身上涂以猩红色彩,渲染出一片磅礴云海,在这整座白的令人无所适从的琉璃世界里,就像披了一袭醒目的红袍,妖异且孤独。
踏入阁中,自女子山主打开殿门后便恭敬等候在一旁的一众侍女纷纷惊讶抬头,不敢置信。
缓慢上楼,女子山主向身后侍女命令道:“去铸铜峰那个疯老道那里取些治伤的丹药来。”
然后头也不回登上阁顶。
一名出了这座山主宫殿地位仅次于七大仙峰峰主首徒的侍女弯腰躬身,退出楼阁,转身离开。
……
在割鹿山八十一座仙峰里一向最是清净无为的铸铜峰突然变了天,那些个平日里在其他山峰上的弟子门人看来只知道铸鼎炼丹的呆子们一窝蜂从各自的藏身之所现身,纷纷逃命般的向着峰顶的峰主宫飞奔而去,大小丹瓶挂了一身,整座山峰都是满耳皆可闻的叮叮叮叮。
峰顶那座金碧辉煌最是让山上众人诟病,说成是没有丝毫仙家气度,完全是俗世里那些个一夜暴富的商贾才会修筑的峰主宫里更是炸开了锅,所有随侍炼丹的道童弟子都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峰主宫里那间供了三清牌位雕像的大殿上,老乞儿般穿着破破烂烂衣衫的铸铜峰峰主踩着九宫步,倒背双手,绕着圈儿的对着面前三名正在围着丹炉火急火燎炼丹的亲传弟子大发雷霆,气急败坏道:“你们三个小兔崽子,是不是算好了要坑我这个师父,什么时候没有丹药不成,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告诉老头子我没丹药了,你们知不知道山主的首徒在生死台上受了重伤,指不定现在就等着咱们铸铜峰的丹药救命呢,万一山主现在派人来咱们铸铜峰取丹药,你让师父我这个老头子拿什么给山主?”
一名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小道士面对老乞儿的责骂,忍不住低下头不满的嘟囔道:“咱们的丹药都是一次性发放给各个山峰的,发完后就再不给了,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备货,都是炼多少算多少的,再说了,谁能想到那个山主首徒会活下来,还得用咱的丹药。”
老乞儿两眼一瞪,胡子眉毛全都给气的飘荡起来,指着说话的小道士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别以为老头子我耳朵不好使听不到,你还好意思说,你们这些师兄弟里就属你修行最早,年纪最大,可就属你最不让人省心,平日里最会偷懒的是你,没事就把宫里的丹药当糖豆吃的还是你,整座峰主宫炼的丹药都不够你一个人吃的,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还整天长不大似的瞎玩瞎闹,要是山主来之前你还不能把这炉丹药炼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缩了缩脖子,长着一副少年面孔的小道士哼哼道:“炼不完也没事啊,峰上那些有丹药的师兄弟不正在往这里赶嘛,再说了,实在来不及,去其他峰上借些总可以吧。”
老乞儿还要张口再骂,殿外突然传来通报道:“山主宫侍女大人前来取丹!”
老乞儿面部陡然僵住,心中不由苦笑道看来这次山主的怪罪是逃不掉喽。
……
分袂阁里,苏凉被安置在床榻上,女子山主牵动苏凉全身气机,护住其心脉,拔出惯透其胸口的长剑,守在一旁。
在铸铜峰顶匆忙从峰下那些奔来的弟子手中拿了丹药便火急火燎赶来的铸铜峰峰主急忙拿出两枚丹药,自苏凉口中与伤口处分别塞下,而后长出一口气。
待得片刻,见苏凉气息平复,脸色渐有红润,女子山主安心起身,走出阁顶房间,立在门外。
红袍猎猎随风飘扬作响。
紧跟在女子山主身后走出房间的老乞儿望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走到女子山主身旁,老乞儿腆着脸开口道:“山主,你是老头子我看着长大的,按情分来说老头子我叫你一声丫头,不过分吧。”
女子山主目光眺望远方云海,神色平静道:“嗯。”
得到女子山主应允,老乞儿转过头望着她语重心长说道:“丫头,老头子我知道百年来你这山主当得很乏味,也知道你当初抢这山主之位到底是为了什么,更清楚这十几年来你四处寻找一些颇有根骨的少年要做些什么,你一向聪慧,老头子我本不应多过问,只是看到床上那娃娃,老头子我有些于心不忍,我就想问问,丫头你不觉着这样做对那娃娃太过残忍了吗?”
女子山主依旧直视远方,神色冷淡道:“残忍吗,这世道对谁不是一样残忍,先不说俗世那些平民百姓帝王将相,即便是修道之人,又有谁逃得过那世道魔爪,刚踏入修行门槛时的易经洗髓,修行中的三九小天劫,六九大天劫,哪一个不是令得修士灰飞烟灭的残忍到底,更不要说那更加惨烈的飞升天劫,丰爷爷你觉得残忍,那是因为你生来就在这割鹿山上,天资又好,即便遇到磨难也只是修行上的小磨难,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情,而那个少年,跟我是同样的人,丰爷爷你所认为的残忍,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甚至我现在所做的在丰爷爷你看来残忍的事情,在那少年看来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机遇。”
话落,女子山主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毕竟这世间天才太少,想要有所成就,哪少的了捶打磨练。”
轻轻叹气,老乞儿说道:“丫头你说得对,老头子我自打生下来就没下过这割鹿山,想当年我那师父也说我修行太过顺利,缺少磨砺,要不然以我这岁数,不说白日飞升,驾鹤羽化还是绰绰有余的嘛,也不至于跟他们那些小辈抢个劳什子的铸铜峰峰主,只能躲在山上炼丹。”
话音一顿,稍一思索后老乞儿重新开口道:“丫头,能不能告诉老头子我,这次咋就对那娃娃如此上心呢?”
转头望向阁顶房间内的苏凉,女子山主轻轻说道:“老道士魏南槐曾说,这少年体内曾被下过怨气化蛟蛊,却在蛊成之日未被强行化作蛟龙,而是体内怨气自行化作八千丈恶蛟,且强悍到可吞天道紫雷,我也曾仔细观察过,他体内确实有古怪,应该是蛊虫未成熟被强行催化后异变成的半蛟体质,有机会寻到并能亲近后山那条蛟龙,能够借助蛟龙帮我找到师父。”
老乞儿瞧着女子山主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你就真那么确信你师父能够转世?”
女子山主皱眉,沉默不语。
有意无意退后半步,老乞儿再次小心翼翼道:“当年的事情真的不能全怪你。”
女子山主愈加无言,只是身上红袍无风自动,铮铮如剑鸣。
苦笑一声,老乞儿小心转身下楼,心中默默想到何苦来哉,这狗日的世道也真是会作弄人,倘若身前这女子山主在还是俗世小女娃时就早早身死,亦或是当年她那个倔脾气的师父放弃那个出世寻龙的承诺早早认输,又哪来的现在这许多作孽的事情呦。
奈何当年不早死。
赌气不服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