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修在宫门前站了会儿,才淡淡道:“走吧。”
璇玑没有应声,只是顺从地跟在他后面。
越走,璇玑便越是好奇这里住着的是谁。
这里的宫殿不华丽也不荒凉,只是少了些人气。偶尔的一两个宫人走过,也仿佛没有看到他和兰修一般走开了。
“来者是客,国师大人请进吧。”
璇玑刚停下脚步,便听到了一道沉稳的声音道。
兰修也丝毫不意外地推门而入,微微颔首道:“七殿下安。”
七殿下?
璇玑微微垂眸,丝毫不露声色。
那个双腿有疾的七殿下凌慕羽?
眼前的人身穿月白色长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眉如墨画,面如桃瓣,深邃如黑潭般的眸子,鼻梁挺直,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
凌慕羽微微抬眸,看了兰修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道:“国师大人光临鄙舍有何贵干?”
“不敢当,”兰修浅笑道,“听说殿下近来身子不适,便来看看。”
明明知道是搪塞的话,从兰修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让人信服的真诚。
“国师大人不是很忙吗?”凌慕羽淡淡道。
兰修没有答话,反而笑道:“殿下要不要看一下修带来的血炼灵芝?”
“血炼灵芝?!”凌慕羽手里的书险些因为失态而掉落,声音微微不稳道,“你怎么会有极品血芝?”
“嗯?”兰修微微一怔,淡淡笑道,“若是殿下喜欢,可以随时来我府里拿。”
凌慕羽:“……”
他找了十年的血芝,居然被国师大人这么挥霍,他是不是该恨国师?
“殿下?”兰修状似不解地看着凌慕羽,道。
凌慕羽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便道:“国师来我离散宫到底所谓何事?”
兰修闻罢便看了眼凌慕羽的双腿,轻声道:“若我说我是来谈生意的呢?”
“那就请回吧。”
兰修也不久留,起身便道:“修告退了。”
要走出宫门时,兰修忽然顿住脚步道:“殿下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那血芝便先送了殿下。不过,修敢说,只有修才能做的到呐。”
“……”凌慕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抬眼,然后垂下眸。
那又如何?这么些年,他还不能习惯吗?
兰修见此,便带着璇玑走了。
“修,要回府吗?”璇玑状似平常地问道。
兰修想了想,回道:“今晚你随我一起出府办事吧。”
“好。”
“殿下,为何不答应国师?”凌慕羽身后走出一个人,道。
凌慕羽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你回去吧。”目的都实现了,在他这离散宫待着算什么?
“希望殿下能有自知之明,告退。”
等到殿里没有人了,凌慕羽才疲惫地松开手里被捏出褶皱的书,书掉落在地,上书二字:
帝道。
“呃,”璇玑看着面前的琵琶女,实在忍不住地道,“修,我们来这做什么?”
兰修却一身雅竹色衣衫,看着眼前的女人淡淡接道:“找一个人。”
“什么人?”为毛来找人要上船啊。
“不可说。”兰修微微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眼角处的蝶纹越发妖冶。
璇玑微微晃神,却也没有再说话了。
兰修一双烟银色的桃花眸里闪过一道兴味的光芒。
琵琶女看着兰修,杏眸里含着满满的羞涩仰慕,全然不知旁边那个金眸蓝衣的人看着她凛冽的杀意。
她不过两岁便被卖入乐坊,从粗使的丫头变成现在的艺伶。她几乎半辈子都在乐坊里身为艺伎活着,当然有不少名贵因为看上了她的美貌而要养她当外室甚至纳为小妾。可她却从未动过心,直到今天,她见了眼前的人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完美得仿若神祗的人。这让她如何放得下?而且,今日还是她要脱了奴籍的日子。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弹的一手好琵琶。
“可以了,”兰修淡淡地对着琵琶女颔首,道,“你下去吧。”
琵琶女盈盈秋水般的眸子一刻也不离开兰修:“大人可是嫌弃奴技艺不精?”
兰修浅笑道:“姑娘技艺很精湛,修只是觉得姑娘奏完一曲,也该下去歇歇了。”
当然,只是技艺可称得上是精湛了。
“奴冒昧,”琵琶女微微行礼,“大人可是当今国师?”
兰修丝毫没有意外之感,像他这么明显的特征,不被别人认出来才见了鬼吧!
“姑娘问得有点多了,”许久不说话的璇玑状似温和道,“既然冒昧那就请快点下去吧。”
兰修不着痕迹地瞥了璇玑一眼,转而对女子道:“莺怜姑娘先下去歇着吧,到时休息好了再来奏一曲吧。”
莺怜闻言盈盈一拜,便抱着琵琶下去了。
“修觉得方才那女子如何?”璇玑抚着手中的杯盏,面上不经意地道。
“璇喜欢?”兰修浅笑着理了理袖口的褶皱,“若是喜欢可得等等,我们还要凭她来引那人出来呢。”
“到底是谁能让修如此费心费力?”
“音澄泷。”
“音澄泷?”璇玑怔住,道,“音圣音澄泷?”
兰修淡笑不语。
“修,果然睿智。”璇玑淡淡地道,心中对于兰修今晚的计划也多少已经猜到了。
夜,乐坊花船。
“大家都静一静!”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严肃道。
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女人才满意地点点头,道:“今日是我们乐坊莺怜姑娘献艺之日,先谢过各位捧场!”
“莺怜姑娘成名已久,却很少弹奏一曲,今日若不是莺怜最后一次在乐坊的日子,恐怕大家也没有机会再见莺怜了,”女人接着道,“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大家请莺怜姑娘出来吧。”
兰修和璇玑坐在一处雅间内,看着莺怜慢慢从台后走上前来。
“修,这莺怜真的能把音澄泷引出来?”璇玑没话找话道。
没办法,修的话实在太少,他想培养感情都做不到啊。
“唔,大概吧,”兰修浅笑,“实在不行,那么我亲自来也未尝不可。”
对啊,自己怎么忘了,修弹的一手绝世无双的古琴。
璇玑微微一哂:“修,找那音澄泷是要?”
兰修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眸,状似温雅的烟银色眸底闪过诡秘的光,淡淡地吐出一字:“棋。”
棋子可用可不用。
璇玑一笑,没有再开口了。
台上的莺怜此时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自己终于是要脱离这该死的奴籍了,哪怕花费了她半辈子的积蓄,她此时仍然高兴得有些心里压不住。
深呼吸半晌,看向了兰修所在的雅间,给自己加油。
一定会成功的。
琵琶声渐渐响起,带着欣喜和琵琶固有的愁怨。
兰修缓缓阖眸,复又睁眼笑道:“原以为这莺怜只是个有技巧的,不曾想却也是个单纯的。”
璇玑微微颔首,腰间系着的莹白长萧,一时被他放入了袖中。
“璇会吹箫?”璇玑本就没想避着兰修,兰修自然也就看见了,“想必璇的萧吹得极好。”
璇玑浅金色的眸闪了闪:“修何以见得?”
“连出门都藏得这么严实。”兰修笑笑,半含揶揄地道。
璇玑仿佛无措地低头。
若是兰修此时没有温雅地笑笑移开目光,就会发现璇玑此时眸底的失神。
……
“璇要学吹萧么?”
“学了那个有什么用?”
“可以吹给我听。想来璇的萧一定能吹得极好。”
……
他的萧,现在的确是吹得极好了。但他却再也没有吹过了,因为,那人很久很久,都不在他身边。
璇玑敛下眸里复杂的神色,看着兰修浅笑安然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丝丝温柔。
还好,被他找回来了不是吗?
台上一曲毕,有人的声音传道:“我看来这莺怜姑娘的技艺也只是精湛了。”
兰修眯了眯眸,看向声音的来源。
出声的人一副小厮穿着眉目倒是清秀,本来不出声倒也不会引人厌恶。
“哦?”莺怜脸色一沉,“那么小哥是否能奏上一曲令我开眼?”
“我是不会,但是我家主子会!”小厮说得理直气壮。
兰修怔了怔,旋即有些失笑道:“这个小厮倒是有意思。”
“有意思?”璇玑浅金色的眸子变得暗沉,面上却丝毫不露,“修以为他是什么来头?”
“呵,”兰修轻笑,放下手里的杯盏,“除了音澄泷,还有谁能有如此资格。”
“阿琪。”一道悦耳的男声传来,之后便见到一个修长的人影进来了。
璇玑第一个印象便是,这人若是和修站在一起,就是那璧人模样。
明目善睬、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一袭墨藤云纹锦衣,银丝滚边,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有着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这个男子美得清冷。
呐,如两年前一般充满了让人毁灭的冲动。
璇玑微微敛眸,没有说话。
兰修饶有兴趣地看着来人,对着璇玑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来了。”
璇玑看着兰修,鲜少的没有接话。
兰修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台上的人,笑意温雅。
名唤阿琪的小厮看见音澄泷进来时,才住了口。
“冒犯姑娘了。”音澄泷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道银紫色的光,对着莺怜淡淡道。
莺怜脸色不太好看,看着音澄泷稳了稳心神,客气道:“无妨,这位公子想来善于音律,那么请奏一曲吧。”
音澄泷微微蹙眉,瞥了一眼阿琪,淡漠道:“姑娘请不要为难在下。”
莺怜微微张大了眸,气的有些颤抖地道:“那么公子的意思是莺怜没有资格让你放在眼里吗?公子未免也太欺人太甚!”
“莺怜姑娘,”音澄泷还未开口,兰修清冽好听的声音便响起,“音圣音澄泷,为人冷清静雅,我看应该没有欺侮姑娘的意思。”
“国师大人……”莺怜收敛了脸上的难堪,微微垂眸道。
而其余人此时除了音澄泷以外都静默严肃了。
至于因为音澄泷身份而惊讶什么的,众人表示,那根本比不上他们的国师大人!
“国师可还通音律?”
“尚可。”兰修浅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架古琴,摆在面前。
音澄泷看了那把琴半晌,赞了一句:“好琴。”梧桐为身,冰丝为弦,白玉为柱,青竹为纹,从何复求?
兰修抚了抚冰凉的琴弦,温雅笑道:“听闻音圣筝弹的举世无双,同奏一曲如何?”
“不胜荣幸。”
兰修浅笑,看着音澄泷将古筝拿出,摆在面前,随手拨了几音。
未成曲调先有情。
音澄泷一双眸子沉静安宁,修长而略有薄茧的指尖如行云流水一般,率先奏起了高山流水的前奏。
而旁人却因音澄泷的乐曲而不住赞叹,不愧是音圣,名不虚传。
兰修微微垂眸,抚着雅致的琴身,从容不迫地跟上音澄泷的节奏。
比之音澄泷,丝毫不让。
二人一曲,即可惊艳天人。
音澄泷不比兰修,若说兰修是一支兰,那么他就是一朵雪莲,傲世孤清。兰修是外表温雅,内里冷漠得彻骨;而音澄泷,外表清冷,内里却是有着如火的情感。
二人虽然截然不同,但此时一起奏出的高山流水,却仿若天衣无缝。
璇玑等着这一曲毕的时间,等得心焦而烦躁,还带着些许的惶恐。
正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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