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古阳城一带流兵如匪,官盗一家,百姓苦不堪言。宣扬“信教长生,祛病消灾”的长生教,在这里落地生根,日益壮大,成为掌控一方的组织势力。
古阳城西北有个莲花寺。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寺庙,没有山门,没有院墙,只有三间坐北朝南的古旧房屋。中间略高而大的一间是佛堂,供奉着泥胎鎏金的三世诸佛,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僧房,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不知年代的青铜大香炉,摆放在佛殿门口。
莲花寺之所以这么小,是因为建筑在莲花池中心不到一亩地的土堆上面,依靠一座吊桥通往岸边。
庙小,和尚也少,整个莲花寺中只有一个年近八旬的净空和尚。他修真悟道已达无上妙境,每日参禅诵经,不争世间虚名。
这天是农历五月初一,恰逢长生大帝寿诞,古阳城万人空巷,齐聚城南的长生大帝庙前欢庆。
突然,一阵狂风吹得飞沙走石,滚滚黑云自西北天际而来,犹如万马奔腾,顷刻遮天蔽日,叱咤一声,电蛇狂舞,轰隆隆的雷鸣响彻天地。
黑云翻涌起一个巨大漩涡,一道紫色闪电轰然落下,劈在莲花寺佛殿门口的青铜大香炉中,随即,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便从大香炉中传出。
这一幕被刚刚走出佛殿的净空和尚遇到,他往大香炉里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一个男婴,见到他破涕为笑,手舞足蹈,且肥嘟嘟的十分可爱。
净空和尚一把抱起男婴,忽的仿佛天人感应,喃喃道:“苏飞!?嗯,就叫你苏飞。从今天开始,我抚养你长大,你就给我做个徒弟吧。”
就在此时,大香炉中绽开浓重血光,通天彻地,将天地之间渲染的一片血红,仿佛天火焚世,上古魔神逞威。
原来,大香炉里有块花生米大小,水滴模样的紫玉。那通天彻地的浓重血光,就是这紫玉发出来的。
净空和尚拿起紫玉,开慧眼一看,当即察觉内有玄机,不敢怠慢,急急的放在佛祖莲花座下,只见清圣佛气光耀天地,那血光当即缓缓收敛,并彻底消失……
为了养活苏飞,净空和尚把苏飞放在僧房,出门去化鸡蛋大米之类的东西,而当他化缘回来时,苏飞却不见了,正着急上火的到处寻找,突然听到有人敲响了铜锣。
“这不是古阳城人们集合的信号吗?”净空和尚突然心有所悟,立刻出门而去。
……
……
古阳城广场,万人空巷,齐聚在此。
长生教教主唐少龙,这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模样倒也俊朗,眼神却有邪气,身披金色披风,穿着打扮就像戏台上的老寿星,还拄着高过头顶的桃木杖,站在人们中间道:
“各位教友,刚刚天象紊乱,又有血光通天,妖孽趁机降生在莲花寺中。幸运的是,妖孽已被神灵附体的李二狗抓住,现在大家看看吧。”
李二狗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矮小精瘦,尖嘴猴腮,只见他怀抱襁褓走进人群。
襁褓中是个怪模怪样的男婴,一身白毛,红眉毛,金色的指甲又长又尖,任谁看都是个妖孽。
唐少龙道:“刚刚九天神雷轰然劈落,又有血光通天彻地,乃是这妖孽被长生大帝用紫府神雷毁了真身,元神却借血光幻化成了婴儿。”
人群一阵唏嘘,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有人问:“这妖孽该怎么处置呢?”
唐少龙道:“把他浸在油缸中溺死,再焚烧干净,不仅可以永除后患,还能保古阳城三年太平。”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从茫茫人群之外传来,无远弗届,响彻在所有人耳畔,直入人心深处,犹如警世洪钟。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枯瘦干瘪的老和尚正缓缓走来。这老和尚慈眉善目,双眼微阖,身披大红袈裟,三缕长须犹如银河倒悬,飘飘然随风轻舞,一手拄着锡杖,一手在胸前合十。
“净空禅师?!”几乎所有人都认的净空和尚,人群不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
净空和尚不言不语,面带慈和微笑,缓缓走到李二狗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李二狗突然有些害怕。
净空和尚微微颔首施礼道:“阿弥陀佛,老僧只想看看你怀中的婴儿。”
李二狗脸色大变,后退了好几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唐少龙。
原来,他趁净空和尚出门化缘时,跑到莲花寺偷东西并发现禅房有个婴儿,就把这事儿当做新鲜事儿告诉了唐少龙,而唐少龙却立即指使李二狗把婴儿偷出来,并策划了眼前这场欺神骗鬼的把戏。
唐少龙恶狠狠的一咬牙道:“这老和尚是妖孽的同伙,还不将他轰出去!”
人群立刻躁动起来,然而谁都没去轰净空和尚,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一个糟老头子道:“净空禅师不是得道高僧吗,怎么跟妖孽一伙了?”
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很多年前,有个没有身体,只有头颅的长发水鬼,每天晚上在莲花池里飘来飘去,闹得人心惶惶,还是净空禅师超度的呢。”
一个中年大汉道:“二十多年前,我跟师傅在沙河打鱼,遇到了鲤鱼精,差点儿全都丧命河中,是净空禅师降服了鲤鱼精啊!”
一个中年妇人道:“还有十多年前,北山黑水潭里的那条白龙鳝,吃了好多人,也是被净空禅师降服的。”
……
……
年龄稍大的人,都在谈论着净空禅师降妖捉怪,慈悲为怀,造福一方的善举。
就在此时,穿着考究的孙半仙站起来道:“大家不要乱说,你们虽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这老和尚哪里降服过什么妖怪,都是用障眼法欺世盗名而已。还不把他赶出去,万一耽误了吉时,那妖孽就杀不死了,别说什么三年太平,恐怕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孙半仙人称“天眼照世”,乃是长生大帝庙前的算命先生。
而所谓的“天眼照世”就是闭着眼睛算命。按孙半仙自己的说法,闭上眼睛就是打开天眼,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
孙半仙在古阳城中颇有威望,不管是“红白喜事请吉时,定姻缘,看风水”的;还是“遇到灾厄问神明,卜凶吉,测运势”的,他都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人信服。
孙半仙这么一说,人们又没了主心骨,不知那边是对,那边是错。
唐少龙见时机到了,对人群中使了一个眼色,四个大汉就要把净空赶出广场。只见他们左拖右拽,搬肩抬腿,前推后拉,折腾了好一阵子,竟然没让净空和尚挪动分毫。
那净空和尚一手拄着锡杖,一手在胸前合十,双眼微阖,面带慈和笑容,犹如一座大山,稳稳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李二狗一心想出风头,悄悄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用襁褓遮遮掩掩的捅了净空和尚一刀。
这一刀正捅在净空和尚胸口,李二狗却感觉没有捅中,定睛观看,分明捅了进去,不光没有出血,竟然连衣服都没破。
李二狗大骇,抬头去看净空和尚的脸,这一看不要紧,吓得连连后退,立刻扔了匕首,哆哆嗦嗦的把襁褓放在地上,一边拔腿落荒而逃,一边惊恐的喊道:“鬼……鬼啊……”
原来在李二狗眼中,净空和尚变成了浑身幽蓝火焰的恶鬼,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张开血盆大口,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四个大汉被李二狗吓了一跳,又看了看纹丝不动,慈和微笑的净空和尚,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敬畏,不自觉的退开了。
“阿弥陀佛,一念善起,诸法皆善,福报广大;一念恶起,诸法皆恶,恶报深重。”净空和尚说话间,把锡杖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咚的一声,犹如撞响了金钟,令所有人为之一振。
净空和尚抱起襁褓,把婴儿身上的白毛,红眉毛和指甲轻轻摘下,丢在地上,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念了句佛号,径自回莲花寺去了。
近处的人凑上去一看,那白毛是羊毛,红毛是涂料染得,又长又尖的指甲是染过色的山猫指甲,全都是用糨子粘上去的。原来这长生教教主口中的妖孽,竟然是这么来的。
“看什么看,小心长生大帝招你去北山!”一个面相凶恶的大汉将净空丢下来的东西收拾起来,并对靠近观看的人发出恐吓。
那些人慌忙退开,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表情,他们都是老实怕事的老百姓,就算是揣着明白,也不敢明白。
唐少龙道:“这老和尚还是有点儿法力的,他刚刚用佛法度化了妖孽的元神。我现在终于明白长生大帝的良苦用心,他老人家之所以没灭了妖孽的元神,是想要借佛法度化它。这是件天大的好事,从今天起,古阳城三年太平。”
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真相,又偏听偏信,一个个眼中流露着感激和敬畏,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都跟着喊道:“信教得长生,无灾又无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