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父女
回城之夜，青宁不胜噪声干扰，苦苦难以入睡，不知根本其原因是她本身就不累，她已经不是常人了，已经不用睡那么多觉了。
那时，时不时一阵嘘嘘之声透过房门下缝隙传来，不像是风吹窗帘，也不是衣裤交错，比这都要轻微，倒像是极其细微的脚步声，飘飘忽忽，有如隔世传来，把青宁自己都吓了一跳。
青宁屏住气，轻轻下了地，悄悄来到门后，那声音忽又不见了。
青宁开了房门，来到了客厅，夜光依稀照在厅内，风从窗口吹来，空气清凉，顿觉倦意消退，夜晚好是宁静惬意。正要放松，猛然后背一惊，迅即转身，模湖一个身影隐在了对面墙上。
青宁就打量着这墙面，却又听到身后一丝动静，慌忙又回身，又见一个身影隐去，却有一片衣角留在了墙外，她反而不慌了，静静看着衣角悄悄缩到了墙内。
青宁来到沙发边坐下，看着墙问，“爸，是你吗？”又闭上眼睛等，于是就听到有个人在她旁边坐下，其感觉十分久违。青宁睁开眼，看了过去，果就见她爸爸一旁坐着。欣喜得呆了，却又不知道是真是幻，眼泪流下来说，“爸，我看到你了。”
尚逸惊诧问，“你看得到我？”
青宁欢喜说，“我还能听到你。”使劲抓着她爸的手臂，明明看着爸爸的手肘就在手中，手里的感觉却是空的，急的又哭，“我怎么抓不到你。”
尚逸忙让青宁小点儿声，跟着，就听那边卧室传来青宁妈妈一声咳嗽，尚逸说，“你妈妈总算睡安稳了，咱们别吵着她。”
青宁站了起来，朝卧室跑去，想把妈妈及弟弟都叫起来，好跟爸爸见一见。尚逸闪过去挡在了过道里说，“他们又看不到我，就让他们睡。我们到外边去，我在楼下等你。”一飘飘到窗口，又跳了出去，落到下边的路上。
青宁紧跟出窗，飘落到父亲身旁，尚逸更是惊讶。青宁却高兴说，“这样多好，我就可以照管我妈跟我弟了。”
就见两行泪水悄悄从她爸眼眶里流出，她爸叹说，“这本来都是我的事啊。”
这时，远处一个身影蹒跚而来，尚逸就挡住了青宁，低声嘱咐，“你就装作没看到。”
那老妇人来到了近旁问，“你们家青宁是怎么了？”
尚逸转过来说，“不太高兴呢，太要强了。”
老妪停下身来，瞅着青宁说，“还听说你们家青宁不见了，我就不信，这不好好的。”
青宁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了，这老妪又对尚逸说，“这么晚了，还在外头也不好。”
尚逸说，“也许是想爸爸了。”
老妪就一声长叹，“人鬼殊途哩，你就看着她吧，我看看我们家彬彬去了。”
老妪是彬彬的奶奶，七十岁时才有了这个孙子，可是不久，她就病死了。她身形佝偻，拄着拐杖，飘来晃去，却也不费什么工夫就进了楼。
尚逸走到青宁旁边说，“我们去个没有熟人的地方。”
就带着青宁飘行在树丛和建筑阴影之中，不多久就来到东城外的海滨广场。这里空无一人，灯光寥落，海风在上盘旋，青宁骄傲说，“爸，你看我。”
一束旋风吹来，就迎了上去，任由它衷住，随风就来到上空，翩翩飞舞。尚逸就在底下跟着，青宁上边问，“爸爸是天天都跟我们在一起么？”
尚逸下边说，“我有时来得了，有时来不了。”
青宁从风中跳出，落回地面，那束风方向急转，像一束白练飞了出去，远处海面给击中，一声脆响，风与海浪都碎了。
尚逸席地坐下，一手拍在地下，叫青宁也过来坐下，笑说，“你知道了，你现在是跟爸爸的鬼魂在一起。”
青宁可不愿这么就承认，尚逸又说，“你是个很勇敢的小姑娘，就跟你妈一样勇敢，可你比她要历害很多很多，人都要死的嘛，有什么好怕。”
青宁只好点一点头，尚逸又笑说，“一个人死了，就变作鬼，幸运之人去转世，忘记前世所有。本质上这个世界一点都不适合鬼魂生活，开始有的鬼魂不忍心走，可是等它发现它要是不走，亲朋好友也就摆脱不了他，慢慢也就觉得该走了，有一些人本来就是很欣慰的走的，他们里头有的很讨厌人生，反而乐得在阴世待着。我也是既想看着你们，又怕你们永远不肯舍下我，不肯开始新生活。你长大了，一定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你妈妈，给家里赶了出来，就是为了跟我成一个家。我活着时，是一个弱书生，没什么本事，变鬼了也还是没什么用。我要陪着她一起变老总做得到吧，我要在这儿等着你妈妈，只要我的魂不散，我就在这里等着。”
青宁早又泣不成声，忽觉她爸没再说话了，抬起头，又见爸爸还是笑看自己，慢慢自己竟也笑了，竟想，妈妈有爸爸这么待他，何尝又不会觉得幸福知足，就是自己，能这么看到爸爸的影子不是已高兴的再不敢多求了。
到了这会，父女两个终于能好好说说话了，尚爸爸把这两年都说了一说，青宁也把前几天的事说了一说，只是飞客不准讲的则避开。
尚逸说，“只有魂魄才能看到魂魄，可能你的地眼开了，地眼开了就能看到幽冥，说是有的人还长有天眼，天眼开了就能看到天界。你身法这么轻这么快，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总归都是大自然造化无穷。”
父女面谈良久，青宁快乐说，“我来给爸爸唱首歌吧。”
尚逸躬起脊背，两手摸在地上说，“那我就来给你伴奏。”
青宁轻轻哼唱，尚逸则又用低音合着手指跳跃随和。一曲唱过，远处广场的一角蓦现两个身影，尚逸回头看了一眼，低低的一个声音传来说，“好了，说也说了，唱也唱了，回去吧，我们那边也开个音乐会去。”
尚逸就停下，看看天光，对青宁说，“你这就回家去，等下回，你跟你妈你弟都晚点睡。”说过就笑着站起，身影向后飞掠而去，在那两人身前停住，那两个身影跨上一步，各挽住尚逸一臂，便即倏忽隐去。
一个细细模糊的声音却悠悠传来说，“回去吧，天就要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