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煞灵
鬼头叟接到举报，说是大队长受到蛊惑，竟然质疑自己身份，怀疑自己不是罗厦人，鬼头叟就发话叫大队长来办公室见他，不多会，敲门声响，里头鬼头叟嗯一声，安孪也去到了门后，大队长就走了进来。
鬼头叟面色慈和，垂询问，“我有个老朋友，他想见你一见。”
大队长点头，鬼头叟就指一侧墙边的沙发叫大队长那边去坐。
才坐下，就见后墙上的门扇打开，走出一个青年，灰黑色衣服、灰白色面庞，像是从老旧黑白照片中走出来。
鬼头叟便上去对他说，“人过来了。”引着这灰白青年往沙发那边看，灰白青年就向队长走了过去，队长木讷站起。
灰白青年用罗厦语问，“你认识我吗？”
队长满腹狐疑，把这人身军装看看，又把他脸看看，好半天才问，“是祖父？”两手伸出，却抓了个空。
灰白青年反过来抬起手臂抓住了他臂膀，拉他一起沙发里坐下。大队长的心里就酸楚起来，明白了自己终究是与一个故去的人对话，这个人是他祖父，故去时跟自己现在的年纪差不多。这时，鬼头叟悄悄的退到了门洞内又一个房间去了。
灰色青年说，“你也恨过我吧，像你爹那样恨我。”
队长笑一笑，那的确有过。
灰色青年说，“你恨我为什么给海罗厦人当兵，对不对？让你们背负内奸家属的恶名，遮摩罗人视你们为内奸子孙，你气不过才做海罗厦人，对不对？海罗厦人又视你为下等的遮摩罗人，你也气不过对不对？”
大队长说，“那些瞧不起我的都给我打怕了，我已经不气了。”
灰色青年说，“打人会伤了内部团结，我告诉你，你根本不用生气。在战争全面爆发的前几十年，海罗厦就已秘密向遮摩罗移民，记录上却都伪造为大陆移民，我已经是海罗厦移民第二代，向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这其实是战前五十年就制定好的策略。等到孩子长大了，大人就会告诉孩子我们的来源，我十五岁时候知道的。
“后来全面战争爆发，兵需不足，我就报名参军。我也是以遮摩罗人身份加入的，我也受到其他兵士歧视，但上层军官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我还能担任要职，真正的遮摩罗人其实只能充任伙夫、挑夫，他们是握不到抢的，一个遮摩罗人是不可能在一个海罗厦队伍中担任领导的。我们不生气，因为我们是有使命的。”就盯着大队长的制服，帮他整理肩章，十分慎重。
大队长问，“你真的是营长？”
灰色青年点点头。
大队长再问，“金家村惨案是你发起的？”
灰色青年说，“他们伏击了军队，他们不是普通村民，他们也有枪有刀，这都是为了国家，这都是为了海罗厦。在海罗厦，我的灵魂供奉在神庙，可是在遮摩罗，你爹一直囚禁在大牢里，死在牢里。”说得异常愤怒。
大队长也愤怒说，“我爹他是顶你的罪。”
灰色青年两个眼睛就从他纸片样的面孔迸了出来说，“他们发现你爹是罗厦人，才给你爹定的罪！你不要以为战争早结束了，没有！”好半天，那两个眼珠子才又滚了回去。
大队长问，“你也是这样告诉我爹，他其实是个海罗厦人么？”
灰色青年说，“那个时候我哪里进得了遮摩罗，可你爹一定知道自己是罗厦人，这是罗厦人的自觉性。”
大队长说，“那我也要自觉做个罗厦人。”
那边门后，鬼头叟与安孪两个就在观察屏上瞧着。
安孪说，“这个大队长好有城府，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鬼头叟说，“总得给他点时间叫他想一想。”
安孪问，“学父，他真的是海罗厦后裔么？”
鬼头叟说，“问题根本不在于他身上流的是不是海罗厦血，而在于他的心里想不想成为一个海罗厦人，我自己，我的身上流的到底是遮摩罗血还是海罗厦血，我终究也没搞清楚，可这不重要，遮摩罗越是恶劣低下，就越是有人想成为海罗厦。我们就是要只说遮摩罗人的坏话，好话一句也不讲。”
门那边，灰色军官站起了身，与大队长又说了几句，就往这边走来，大队长则默默呆滞看着。
鬼头叟把门打开，灰色军官走了进来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用。”
又往里走了几步，回头已瞧不见大队长了，这时，鬼头叟也把一只手伸了出来，这灰色军官就化作一道绿光扎进了这手上，鬼头叟则假装高声说，“我想，他一定会好好体会的，我这就安排你回海罗厦去。”
鬼头叟又走回办公室，大队长也走过来，鬼头叟说，“当年，我也是海罗厦南方派遣军中一名士兵，我见过你祖父，我十分敬重且爱戴他，他是英雄，你也是我们海罗厦的英雄。”
大队长还是呆呆的，鬼头叟就让他回去了。
已是天明时分，北山都却没有一丝曙光，阴霾朔风冷雨满城满山，街道浑浊，处处诡异。鬼头叟来到了北山塔的尖顶上，塔底几颗树顶晃动，鬣兽安孪也蹿上了塔身，不两三下又跟到了塔尖之上，它摇指着城外说，“学父，队长他们已在那里等好了。”
远处海面看不清，但见数点各色光向这边传来，有黄有绿，有白有紫。
鬼头叟指着底下北山都问，“你一路过来，都看到了什么呀？”
安孪仰望着鬼脸说，“学父，我看到乌瘴之气遍布全城，北山都已经被吞噬了。”
鬼头叟呵呵笑说，“这可不是我弄出来的，这都是他们自己制造的，是这个城市一千万人共同生产制造，这腌渍气息就是他们的呼吸，是他们睡中梦中真我的呼吸，鬼知道他们在做怎样肮脏的梦，把世界都污染了。这个城市堕落了，没救了。”
安孪说，“学父，你就改造改造它呗，叫人民都重生一回，都过上文明自由幸福的日子。”
鬼头叟自谦说，“我要有那么厉害，遮摩罗就不是现在这样的遮摩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