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邻居是光棍
于娜拉与马骑豹是威海市经区华新家园小区A区四号楼十二楼的新业主。整幢大楼勉强入住了四分之一的住户,从去年的冬季开始,终于供暖啦。
这就是说,基本上结束了A区“鬼城”的历史。现如今,许多城市都建了许多人烟稀少的高楼大厦,都是现房都卖不出去,人称“鬼城”。
于马两位业主是这层一提五户的楼层的住户。其他的房子都是空了多年而且还不知要继续空下去多久。相同的是,两人都是光棍,只是一个是男光棍,另一个是女光棍。
女光棍于娜丽五十多岁的光景,男光棍马骑豹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六十岁要年轻十多岁。有时候早上两家的人不约而同,赶在同时出门上电梯。刚开始还不大熟悉的邻居们,极容易把他们看成是“一家的”。
其实这是一种特别讨嫌的误解!怎么******可能啊?从气质到形象,一丁点儿相似之处也没有啊!
难怪于娜拉自觉得风韵独具,这女人的眼珠竟是浅浅的灰黄色,显然有点不合国情。她那两眼的的距离也稍显过近,不知为什么,男人们一般都喜欢女人的两只眼睛分得远一点的。据说,眼睛之间的距离越近,女人的心眼儿就越小。当然这丝毫没有科学根据。于娜拉女士的眼睛虽比较靠近那高高的鼻梁,但大大的,而且顾盼有神。这双眼睛还能显示出哀伤、理智和对幸福得渴求。
总而言之,就篮球教练而言,于娜拉女士长得还算可以。
马骑豹先生呢,敦敦实实的中等个儿,对人,特别是陌生女人总是羞涩地笑笑,明显是个有点木讷的爷们儿。看来这位先生是老实巴交一辈子,一点都不像他姓名中的“马”或“豹”,而是像头牛,老牛。
最不同的算是口音,老马是东北人,一口一个土的掉渣的“那嘎达”;而人家于女士则是北京来的,说起话来撇着又轻飘又伶俐的京腔。
“讨厌——”或者“德行——”是北京女人的口头语。老马挺喜欢听芳邻口中的这种动静,他觉得这种近乎嗲声的女人声美妙极啦,听她说话,真挺滋润呢。甚至,有时候,简直能让男人们受用得生出骨软筋麻的那种感觉哩!
可惜的是女芳邻却极不喜欢他的东北话——最叫人讨厌的是——老马经常用手机跟市里的他们那帮东北人通话:“我这嘎达就是花心家园······”
多缺德!明明叫又挺新潮又有点政治意义的华新家园,怎么在那难听的东北话中变成了花心?特别是在这麽个刚刚脱离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城”称谓的小区,又是在这个只住着两户孤男寡女的楼层·······那么一把年纪啦,简直是不知羞臊,不懂自爱!
还有,于女士一米八的高挑个子,老马呢?可惜了的一个大男人,才一米七几!真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用他们的话说,至今还‘活得劲儿劲儿的’。)嗛!
不过啊,这家伙看样子身体倒是不错哦,那么大岁数了,走在外面,看起来还是精神抖擞的。哼,那也不过是一个世界上最最健康的傻瓜!仅此而已。
至于他的名字,也实在是可笑。马骑豹!人家姓马的起的名字都是蛮有意味的,比如:马望远啦,马驰野啦,像古代的马超······都挺有意义。可您居然叫什么马骑豹!骑什么不好,骑那玩意儿!再者说啦,那马,怎么可能骑豹?嘻嘻,这名字起的,没文化得可笑。
没文化啊。当然,这不是他本人的责任。
没错,名字起得好赖,一般来说,其本人是没什么责任的。因为那都是在自己还在不晓事理的幼年。所有的小孩子都是由父母或其他的什么成年人给起的名字。也有的是先随便叫个什么小名,比如狗蛋儿,春妮儿,秋娃子·······啥的。等到该上学了,家长们再动动脑子起个正式的大名。城里与乡下还有着一些不大相同的习惯,但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在孩子的名字上多少寄托些大人的期望。
说起生孩子,远在我们国家大北边的靠近边境的那些边民,在生儿育女方面,可比内地、沿海的大城市的人要幸运一些。对那里的人来说,生儿育女毕竟不像“想法挣大钱”那么难。也不用争着抢着去购买什么外国进口的奶粉,更不会把孩子送进费用高得吓人的雇有外教的“双语”、“三语”幼儿园······孩子多点儿怕什么?过日子不就是过孩子吗?生就生吧,反正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赶着!到时候大的看着小的,背着领着,自己玩呗。用不着上幼儿园,也没地儿找那玩意儿去!
这嘎达养活孩子的成本、费用都很低。特别是早先那些年,(还不大搞计划生育那些年,)每个人家,随便就能生出三个五个甚至七个八个小孩子。
只是,多一个孩子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家庭经济的重压上就会被又增添上一点分量,对本来就不容易的人生又平添了一分难度。
这个道理人们都知道,甚至也垂头丧气地哀叹:咳,妈的,过日子这玩意儿,真不容易哇!但这并不妨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男人们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用不了多少天就成功地让老婆又怀上一个。
马骑豹小时候家就在黑龙江的一个林场。这林场是国营性质,职工们都是按月开工资。虽然不算城里人,但林场职工们已经不算是农村里的农民啦。只是他们和城市里的职工还是有区别的,虽说那林场的总部,行政级别上也相当于县级,多年来建设的堪比一个小的县城,或至少够得上一个镇子的行政规模,但毕竟是处在深山老林里。林场附近则都是公社生产队的农民,农民们都挺羡慕这些“国家职工干部”,当地的农民们与林场的人常常见面,也经常有一些私人或公家之间的交往。
多年以来,大家相邻在这块土地上干活、生活着,许多习惯和观念也都相互影响,更何况林场职工中又许多人早先也曾是农民。
马骑豹的父母不仅是农民出身,而且也没有太高的文化。他们结婚并顺理成章地生儿育女的时候,正是林场初建的时期,也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所以,当时的人们婚后,兴之所至,一口气生下五、六个儿女的家庭比比皆是。马骑豹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上面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一个叫马骑龙,一个叫马骑虎。
当父母的之所以给自己的小娃娃起了这些名字,大概跟当地的一句俗话——“胆儿大的骑龙骑虎,胆儿小的骑猫屁股”有关。
问题是骑完龙和虎,不想又弄出来了一个儿子。
可他骑啥呢?咋也不能“骑猫屁股”吧?大人们斟酌一番,只好叫他骑豹。将就着吧。
至于骑完豹之后······最好别再让认为难啦!按照这一带民间的思维定势,龙、虎、豹下面的动物排列,应该是狼、狗、猪、鸡啥的,可这些玩意儿都······不宜被骑!嗯,最好下面是女孩儿,可以用其他名字。咳,若是再鼓捣出来了个儿子,一时还真琢磨不出“骑啥”合适!这事儿还挺难为人。算啦,只好到时候再说吧。
幸好好在马骑豹下面的还真的是两个妹妹。这让为下面的儿子起名犯难的父母,释了口气。女儿嘛,当然可以不再用“骑”字起名。后来便给她们起了比较随俗的“马玉兰”,“马玉梅”之类啦。由此可见,“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话,是对的。
只要还是女孩儿,起名就不成问题,接下来可以叫“玉芝”“玉琴”“玉霞”“玉英”······多啦去啦!简直是应有尽有。
只是林场工人的收入并不高,有了这么多的子女,也够啦——再多,真的也养活不起啦。
生儿育女的事情只好就此打住,那些“芝、琴、霞、英······”等等预备名字,便无法再派上用场。
人老了,便很容易常玩个往事历历。
像人家大城市出来的人,比如于娜拉一类的,还容易“因为怀旧而感到怅惘”,有着一些情调兮兮的玩意儿。马骑豹这样的工人出身的人,虽说没有那些细腻、讲究的毛病,但是也感到了中年以后的那种身体走下坡路的状态。特别是晚间,觉也少啦——睡眠的时间和质量都远不及以前矣。那些曾经有的或莫须有的,以往的事情,也都让马骑豹浮想联翩。
马骑豹经常想到的多是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的各种往事。
只是作为凡夫俗子,马骑豹的一生太平常啦。五、六十年的光景,不知不觉地一晃而过。作为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寻常百姓,寻常得就像祖国各地、大江南北、四面八方都能生产的大白菜——比比皆是,不值啥钱。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想当年——”嗯哼,这也许就是斗升小民的悲哀。
作为一个林场的木工,马骑豹年轻时也曾梦想,跟他们的祖师爷鲁班似的,手艺和作品能够流传于世,被后人收藏着敬仰着。只是自己一辈子猫在北方边陲的一个在全国地图上都找不见的普通林场里,制作的不是牛马拉的粗笨的大车,就是现在早已过时的那些办公桌椅、沙发立柜,使用的都是东北出产的松木、柞木、水曲柳,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花梨、紫檀那样的名贵木料。就像一个普通车工钳工,终其一生,连一个最小号的原子弹都没造出来一样,他一辈子也没做出来什么堪以被收藏家死盯住不放的“明清家具”。
他也没机会做一位感动世人的好父亲,更没有那些能惊天地泣鬼神的含辛茹苦拉扯儿女,并经他们培养成国家的栋梁之才的经历。他有三个女儿和一个老婆,老婆在他退休后的第二年平静地病故。女儿们也和当地那些女孩子们一样,在场部中学毕业,就是在林场工作,林场改制后都下了岗。不过,现在她们也都早已嫁人出阁了。
马骑豹还没到正式退休的年龄,林场便宣布改制,换句话说就是被上面放弃,承包给私人了。像老马这样的老工人,“买断工龄”给了几万块钱,等几年后熬到正式退休,每月只开一千四五十元的退休金。好在马骑豹还有着十几万的存款。
闹心的是东北这些年经济落后,大家真是人穷志短,女儿女婿们个个心怀鬼胎,都惦记着他那点儿养老钱。
这些事弄得老马挺烦。经过反复的思量,他竟然决定做一位傲岸离群、不乏自尊的老人。也许是马骑豹的确有着隐藏不露的过人之处,也许是时代发展使然。反正他是不肯因循守旧地按老一套的活法度过晚年。
在那年的旅游季节,在几个老工友的撺掇下,马骑豹随大家南下旅游。什么北京、上海,四川、云南的不少名胜古迹、山海景区他们都逛到了。最后大家来到了山东。登泰山,观趵突泉······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念头让他心中不由一动——山东是自己祖先之地,应该叶落归根啊!
在威海,这个被称之为“高山和大海结合得最好的地方”,美丽整洁得出奇的城市,马骑豹毅然决然地下定了决心:嗯,这嘎达不赖。那就“移民”到这里,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