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自己枯瘦的爪子已经发呆了很久。
这没办法,我也不想把自己的爪子当风景一看就是很久,奈何爪子上方便是屋顶,实在没甚好看的,还不若数我爪子上的纹路有趣。
我歪了歪脖子觉着很是困难,大概是被什么固定住了,怎样都周转不开,过去了两个时辰我都只能盯着自己的爪子发呆,用思考鸟生思考鬼生思考世间万物来打发时间,直到我后脊背躺地隐隐发痛时我终于怒了。
天杀的是哪个混蛋把老子这样一只鸟仰躺着放的?还不许我动!
只是细细想我醒来时便是以这般诡异的姿势躺着,身下虽是绸缎,可躺久了也不如何舒服。我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闭眼前最后的场景的的确确是我从树上掉下,那亡魂对我笑的得意,似是嘲笑似是警告。
我心中一边骂娘一边暗自惭愧,这两百年来自己还未如此狼狈过,在一只怨魂手中吃了这样大的亏,这样的仇若是不报,日后我鬼差十一如何在地府立足?
我爪子恨恨地勾了勾,以示我报仇的决心。
不过话说回来,我最后自树上掉下来……似乎正正砸在那个姑娘的头上?
身旁突然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是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逐渐走到我身边。我扫了一眼,的的确确是树下那两只鸳鸯。
于是如今我才真真正正打量起面前这两个凡人,虽说我被他们安排的不如何妥当,可怎么说来他二位的确是我的救命恩人无疑,都说世人皆厌乌鸦,言此鸟以腐肉为生,带来的皆是不幸,从而人人避之驱之。
我如今以乌鸦这幅样子得他二人相救,可见其真善心。
那男子生的剑眉星目,虽距阎君和炎一大人相差甚远,但在凡人中其实算得不错。他衣着配饰讲究,看起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他瞥了我一眼,转头对那女子道:“我瞧这只鸟好的差不多了,放了它罢。”
那女子摇了摇头,指尖扫了扫我的翅膀:“不成,昨日才见它受伤,哪是今日就能好的?你瞧,它现在疼的挣扎呢。”
我心里默默地想小爷我这不是疼的挣扎,小爷我这是躺的难受,你把我换个姿势摆着我保证不挣扎。
不过听他二人的态度,当是这个姑娘救了我才是,于是我多看了她两眼。
那姑娘面容清丽,杏眼樱唇,嗯……是阎君大人的菜,加之是她救了我,我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不过是掉下来只乌鸦。”那男子看着我地眼中尽是鄙夷与不屑,转眼对那女子却满是温柔,宠溺的能掐出水来:“也只有清儿你如此善心肯救它一救,我知你心善,也爱你心善,你想做什么我都是答应的。”
我闭着眼睛一阵恶寒。
那叫做清儿的姑娘似乎是笑了一下,回道:“这只鸟儿特别,你瞧它的双眼是赤红色,兴许能带来吉运也未可知。”
我心想抱歉了姑娘我这双眼乃是因在地府呆的太久,被业火卷起的浓烟熏得。还真不能为你带来什么吉运。反之我这样的极阴体魄,为你带来厄运也未可知。
那二人又细细检查了遍我的伤势方才离去,我躺在这里连这个屋子的全貌都未看到,眼前还是我枯瘦的爪子,再往前依旧是屋顶,脊背躺得发疼。我叹口气,那清儿姑娘确实是心善,确实在不如何体贴,查看了我伤势却不晓动动手指帮我翻个身,我这么一只鸟以人的姿势仰躺着,实在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那姑娘长得有些相似阎君大人五十年前勾搭上的一个地府的女鬼,名字我忘了,却记得也是很好听,也很心善,曾将不小心掉入阿鼻地狱的我救出来,而且很体贴,晓得将我拾掇拾掇才带到炎一大人面前,否则以我当时的狼狈样,定躲不过大人的一番教训。
只不过后来她不得阎君大人的喜欢,被安排到不喜处去照料那边的飞禽走兽,据说她心中很是怨念,将不喜处的走兽折磨得凄惨,若是我以如今这幅样子见她,不晓得还会不会得到她的善待。
我又叹口气,似乎记忆中善良温婉的女子都有个很衬她的名字,读起来很好听,也很让人喜欢。不像我生前因是家中排行第十一的孩子,便直接喊我为十一,简单粗暴的不需要人去记。到了地府也是简单的很,如同众多鬼差一般被淹没在地府中,我其实一直很羡慕那些有好听的名字的姑娘,名字挂于唇齿间皆是温柔,自名字可看出取名之人的真心,晓得她们的的确确被人喜爱着,宠着,被人记挂在心上。
我一直很羡慕她们。
想着想着便有些伤感,加之目前的惨况更是觉得凄惨,我望着自己尖尖的爪子,硬生生挤出一滴眼泪,想借此好好缅怀缅怀我凄惨不得上天垂怜的过去,没想到门又是“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端着水出现的清儿姑娘,不晓得她怎么又一个人折了回来,我连忙想擦掉刚刚蓄起的一滴眼泪,奈何翅膀被包扎的很是笨重,擦了半天也没擦掉。
清儿姑娘眼尖地瞧见我双眼的闪动,忙走到我跟前放下水,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的查看伤口。
我心中一半感动一半悔恨,将脑袋藏在翅膀下。心想娘的我不但在凡人面前受伤我居然还在凡人面前哭了啊!简直太丢我鬼差的脸了!太丢阎君大人的脸了!太丢我冥界的脸了啊!
想到这里我哭的更厉害了。
清儿姑娘细细检查了我的伤势,安抚似的摸摸我的脑袋,轻笑到:“伤势不如何重,修养个几天便好了,你不用哭的这般伤心。”
她安抚完手也未离开我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温柔地看着我,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你自那样高的树上掉下来,我将你带回,可这一日未见你进一滴水,未食一颗粟,可是心中有惦记的同伴?”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管我这么一只鸟听得懂否。
我被她软糯的语调和一阵似一阵的抚摸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惦记的同伴没有,惦记的亡魂倒是有一只。
我撇了一眼她摆在我身边的米和水,凡间的食物无法让我果腹,其实吃了都是白吃,可为了表示自己是一只普通的正常的乌鸦,我还是挪到水米前,象征性的啄了一两口。
清儿姑娘见我肯吃东西,似乎有点喜悦,可喜悦着喜悦着又突然变得沉默,眼中带着我看不懂的哀伤。
她看着我,却又似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
我被她这一连串的情感变化弄的目瞪口呆,心想如今凡人的心思果然不是我们这种地府小鬼可以懂得的,不过这样的姑娘兴许正合阎君大人的口味,若是回了地府我也许得查查她的阳寿,待她阳尽送给阎君,若下回闯了祸被炎一大人责罚时阎君他兴许……
“世人皆言你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鸟。”她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臆想,苦笑一声:“我也知这样的传言实在不可信,却仍幻想你能替我见他,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投个好人家,想知道他……过的可好。”
世人所言自然是传言,没有乌鸦真的能抵达地府,偶尔在冥界沾沾阴气却是可以,然我不是真的乌鸦,虽不知她说的是谁,可听她所言似乎那人阳寿已尽,自然会交到地府中,若是这样我也可以替她问一问那个人,全当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我打定主意正准备点个头,然后想办法问问那人姓名和生辰八字,却听得清儿姑娘一声叹息“罢了罢了”,她站起身,如同失了魂似的走了出去,留下一个刚开口却不知如何叫住她的我。
我闭上嘴,房里的气氛被她弄的伤感又低沉,我被这种沉默的气氛弄的昏昏欲睡,于是抖抖羽毛打算好好睡一觉。
耳边突然传来的一阵断喝生生撕碎一室的沉默,我被这一声喝吓得神魂离体。
“十一我看你是不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