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一个极其偶然的暮春午后,A市中心广场的一个大型超市门前,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把喝过奶的包装盒当做玩具用脚夹着玩,玩得很开心。
旁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那女孩说:“舒琪、雅琪你妈妈买好东西了,走,我们回家吧!”
“知道了,姐姐!”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说。
就在这时,小男孩的脚一下踩在奶盒上面,“噗——”的一声,竟从奶盒中喷出一股奶液来,喷出的奶液不偏不倚正喷到一个路过的时尚女人身上。那女人反射般的弹跳起来,待低头看时,那一袭优质的黑色真丝裙裾上烙上了鲜明的奶渍。这件昂贵的丝裙质地上乘,做工精细,款式优雅,它可是那女人几天前从丝绸之乡杭州买回的,今天刚刚穿在身上,它就被弄脏了。
那男孩看闯了祸,就赶紧拿出衣袋里的纸巾走到那女人面前,连声说着:“阿姨,对不起!我给你擦擦吧!”
还不待男孩弯下腰,怒不可遏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的脸上顿时起了五个红色的指印。男孩竟然没有哭,而是缓缓站起身来,两目闪现着不屈的光彩。四目对视中,那女人漂亮的脸上一下涌现出惊骇来,那是多么熟悉的神情,多么相像的脸庞!莫非……
就在男孩和女人的对峙中,有两个人也惊呆了:看护男孩的姐姐和那女人身边的男人。男孩的姐姐看到男孩和那男人如此的相像,刚毅的眼神、挺括的鼻梁,心想:莫非……
沉稳刚健的男人来不及阻止迅速发生的一切,但当他看到男孩的一瞬,一股暖暖的感觉在心中荡漾开来,随后的巴掌落在孩子的脸上却痛在他的心里,他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痛惜感。孩子的出现似乎牵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以致让他沉入往事,莫非……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之时,从超市里走出一个沉静的女人,她宛如一股柔和的春风,所到之处,都能抚平人的怨怒。
看到眼前的情景,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她步履轻柔地走到男孩身边,轻声问道:“舒琪,你怎么了?”
“妈妈,这个阿姨好不讲理,我已经给她道歉了,她还打我!”舒琪又委屈又不解地说。
“孩子,男子汉要有气度,不要生气了,我们回家!”她说着带男孩转身离去,那女孩也拉着小女孩疑惑地随那女人离去。
杜凌寒的出现把另外两个人——石亦非和他的妻子王品彻底给惊呆了,“凌——”他们同时喊出了一个名字的第一个字,待他们反应过来,杜凌寒已带舒琪他们开车离开了。
平时,石亦非有着超强的自制力,但自从和杜凌寒母子邂逅的一段时间里,却如发了疯般,除了上班的时间,他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耗在寻找杜凌寒的住处和单位上。一下班,他就开着车,从B市到A市一个小区一个小区的寻找,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查询,最终都没有找到他们母子的踪迹。他也不知道即使找到他们会是怎样一个结果,他只是放不下,永远的放不下,他一定要找到他们。然而,他不知道,在他四处找寻杜凌寒母子之时,他的妻子王品一样一刻没闲着,只是做事比他更理智,效率比他更高罢了。她不需调动她所有的人脉,在A市寻找一个人还不容易,A市人事局局长是她的一位很铁的朋友,在石亦非再次疯狂寻找杜凌寒的第一天晚上,王品就给A市人事局局长打电话,让他帮忙查询一下她的大学同学杜凌寒是不是在A市某单位上班。区区小事又有何难,第二天一早刚上班,王品就等到了A市人事局长的消息:在A市所有单位都没查到叫杜凌寒的人。王品就又在A市公安局找到一个熟人,让他到户籍室查询一下,看有没有杜凌寒的户籍,结果也没查到,这说明杜凌寒不在A市上班,也不是A市人,这下王品放心了。杜凌寒仅仅是A市的一个过客,不会成为她生活的威胁,就让石亦非颠腾去吧,过一段时间自然没事。
这天是周五,下班后,石亦非把女儿安琪儿托付给石母,就又开车来到A市,途经一处拆迁区拥堵的路段后,来到了一处新的开发区,那时是晚上八点半左右,杜凌寒带儿子舒琪和女儿雅琪从一个名叫“馍菜汤”的家常饭馆吃完饭回家,在小区的门口,迎面碰到前来找寻他们的石亦非,一切都躲闪不及。杜凌寒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她必须要去面对,她就把两个孩子交给保姆张嫂看护,她要和石亦非把一切说清。
他们在一家古香古色的咖啡店里找了一个临窗的座位,面对面地坐下,石亦非这才看清了十年没见的杜凌寒。虽是初夏时节,但怕受风寒的杜凌寒还是穿着相对保暖的衣服,上身穿一件洁白棉质衬衣,外罩一件细薄的淡蓝色羊毛衫,下穿一条黑色的棉质长裙,素洁的服饰使杜凌寒显得恬静洁美。柔亮顺滑的齐肩短发,腮两边稍长的头发向内自然收拢,更衬托出杜凌寒的内敛和婉。十年的时间竟然没在杜凌寒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光洁的皮肤还是如白玉般泛着光泽,那神情还是如十年前一样端庄雅致,唯一的变化是在杜凌寒的血肉里似乎透出一股凌然的气息。他知道那是岁月刻在凌寒心上的痕迹,和他内心的气息是一样的,那种熟悉的秉质使他的心感到他的凌寒时刻都不曾忘记过他。
瞬间,石亦非觉得他的爱复苏了:“凌寒,你好吗?”
同时,石亦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杜凌寒柔滑的手。那是一双被他牵过多次的温软的手,现在他却觉得那双手沁心的凉,就如在大海深处刚刚拾取的鹅卵石。石亦非想把这双手拿到唇边给它温暖,这双手却滑走了。
“亦非,你清醒一下!”杜凌寒柔柔的声音里似乎有股穿透力,一下穿越他的心胸,使他回过神来。
“对不起,凌寒!”石亦非用力地甩了一下头,似乎想使自己清醒些,“这十年的时间我一刻不曾把你忘却,我总觉得我和你一刻不曾分离,我们之间没有丝毫的隔阂,看到你,我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凌寒,我的生命中真的不能没有你!……”
石亦非痛苦地闭上眼睛,闪光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看到石亦非的泪水,杜凌寒没有流泪,心却在流血。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放纵她的情感。她的情感的堤坝筑得越高,情感越有溃坝的危险,女人的情感一如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河,她必须用理智慎重防守。
“亦非,十年都过去了,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过去的。你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亦非,不要再来找我,让我还过我清净的生活,好吗?”
“孩子?你的孩子?”石亦非又激动起来,“凌寒,请你告诉我,那孩子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不是的!没爹的孩子我生下他来受人凌辱吗!”杜凌寒斩截有力地说。
“不,一定是的!我总觉着我和你有着不可割舍的丝丝缕缕的联系,任岁月变换,任世事变迁,任海角天涯,我们彼此都不可能忘记对方。”石亦非的内心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我一定不会让她再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他不容置辩地说,“我们已彼此把对方融化到了血液里……”
“亦非!”杜凌寒坚决地打断了石亦非的话,“你不觉得这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吗?难道你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差吗?我告诉你,石亦非,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爱我至深的丈夫。你看我的衣着妆饰,都是他亲自为我订制的,我真的很幸福,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凌寒,你骗得了任何人都骗不了我和你自己,就如我的家庭在别人看来完美无缺,实情却瞒不过我自己一样。我们为什么要活给别人看,而不活给自己呢?”
石亦非的话似乎撞动了杜凌寒层层设防的情感大堤,瞬间,欲决堤的厚壁硬是被杜凌寒坚强的意志力给顶住了,“你还想让我再次远离故土吗?你还觉得我受的苦不够多吗?”
“凌寒,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
杜凌寒的理智啃啮着石亦非的心,他懂得他的凌寒的坚忍,他因此更心痛。杜凌寒也因自己的理智心神俱碎。沉默啊沉默,世间没有比这沉默更冷凝的了……
石亦非开车把杜凌寒送回她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此时已是深夜,行人寥寥,而在小区的大门口伫立着一位伟岸的长者,虽已年过半百,却显得极有风度,此时的他神情却显出明显的担忧。
杜凌寒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长者的面前,石亦非也跟随在杜凌寒的身后,来到长者的身边。那长者并没有显出愠怒,而是露出如释重负般愉快的笑容:“凌寒,你总算回来了”。
杜凌寒对长者说道:“厚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同学石亦非。”然后杜凌寒又对石亦非说:“这是我爱人华厚德。”
“你好,小石!”华厚德儒雅地向石亦非伸出宽厚的手掌。
“你好!”石亦非也尴尬地伸出了有些抖颤的手与华厚德握了握。
长者虽然雍容大度,石亦非却似乎觉出了某种不和谐,他的心又痛了一下。华厚德似乎觉察出石亦非的心思,微笑着说:“小石,你既然是凌寒的朋友,我们也就不必拘于年龄,你就直呼我的名字也未尝不可。”
“谢谢!再见!”石亦非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就与杜凌寒和华厚德告辞了。
看着石亦非离去的身影,杜凌寒的泪水欲涌出眼眶。华厚德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杜凌寒的肩膀,说:“凌寒,别难过了!他就是石亦非吧?”
杜凌寒“嗯”了一声,并点点头,她一直都很感激华厚德的理解和宽容,此时经华厚德一问,泪水就簌簌而下了。
与石亦非的重逢让杜凌寒的内心五味杂陈,心灵之我与现实之我在做着殊死的搏斗。心灵之我哭了,她哭她爱的重逢,她哭她所受的心灵的折磨,她哭她内心的坚守……而现实之却我冷笑了,覆水能收回吗?破镜能重圆吗?时光会逆转吗?上帝很幽默,现实很残酷,人生很滑稽。人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可预料或逆转的变数,过去的永远找不回来,即便硬是找到了,也因岁月的侵蚀而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