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季夏,时逢梅雨。岚城一改往日夏天的苦闷燥暑,缠绵的霏霏雨一连下了几日。雨水清凉,按理来讲便该涤荡人心中的烦躁。岚城的百姓似乎也早就适应了十年如一季的梅雨季节,加之梅子方成熟,果农们自当人人怡然。可偏偏这收获的季节却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情,就仿佛这连绵的阴云压得岚城中人透不过气。所幸接手的人是百姓奉为神少年的慧目苏郎,才使得那一度陷入人人惶恐的岚城得以一丝安慰与喘息。
苏子祎坐在窗边,痴痴望向窗外的细雨。虽乍一看那张清俊温润的面上是平和的坦然,可仔细看去,他那握着茶盏的纤长十指却是因为太过用力,攥的各个骨节都分明。连绵的梅雨,不仅仅能洗掉人心中的烦扰,更能洗去事情的真相。
六日前,正是落雨的头一日,也是噩梦开始的第一日。随着张府的官家报官说他家公子失踪,到今日已经有五个少年莫名失踪了。而后偏偏不过多久,便能莫名其妙的从少年自家的隐蔽地方找到这些人的尸身。这些人的衣饰依旧如消失前一样,可少年却不能称为少年,仿佛一夜白发,仓皇老去。这些人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就好像真是老死了一般。唯一与老死不同的是:这些人的左手都缺了一截小指。此外再无其他线索。
平常人若看到断指的人,大多会鄙夷的认为这人是贪赌的赌徒,败光了身家还要断指还债。可这五个少年却绝非如此。且不说张府乃富庶人家,其余的四个少年也都是强壮勤劳,绝无半分沾惹上赌债的。
苏子祎查了六日,毫无头绪。今日是第六日,怕是又将有一个无辜少年丧命。果不其然,苏子祎只听身后有人声唤了句:“公子。”于是回身看着他身后的那个青衣小童,问道:“这次又是哪家的?”
“是孟员外家的公子。”青衣小童回答,苏子祎听后皱眉,员外家的儿子?扯上朝廷命官家的公子,此事是越闹越大了。
“阿辰,去看看。”
“是。”
趁着梅雨式微,苏子祎带着苏辰连忙向孟府走去。越快到达事发现场,便越有希望找到更多的线索吧。
可苏子祎失望了,除了老去的断指尸身,再无其他。细问过孟府里的下人,才知道这孟少爷也同前五个人一样,前几日总喜欢往城南跑。可苏子祎查过城南,不过一个闹市而已,并无不妥的地方。带着失落的心情与孟员外的怀疑眼神,苏子祎只能浅笑。他何尝不想早日了结掉这个案子。
一夜无眠。苏子祎听着窗外的雨声渐轻,这连绵了好几日的雨终于要歇了吧。但愿明日的明媚天气下,他的案子也能守得云开。
翌日,晨阳初起,果真雨已停歇。苏子祎只浅眠了片刻,便被苏辰唤醒。苏子祎睁开惺忪朦胧的丹凤眼,还没问苏辰叫醒他所谓何事,便已听到一个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调笑他道:“平日待己严苛,办事不苟的苏郎也会懒床么?”
苏子祎闻声浅笑,却不搭理来人,起身便要出门。
“哎,我说小苏,你该不会打算衣服也不换就这样出门吧?”来人正是一个华贵的公子,俊美脸上一双如晨露的桃花眼露出说不清的风情与妖魅。
“宁栖歌,你占着我的房间,要我怎么穿衣服。”苏子祎无奈,暗道这人真是无赖。
“我宁栖歌怎么说也是岚城少主,有多少美人做梦都想让我踏入她们的香闺。我自降身份进入小苏你的卧房,结果你居然这么不待见我。”宁栖歌一副很是伤心的样子,看着苏子祎渐渐清明的眼神里翻出了怒火的苗头,宁栖歌赔笑道:“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不打扰苏郎更衣。”
更衣洁面,苏子祎又恢复了往日里沉静镇定,波澜不惊的模样。清隽的面孔陪着素雅的白衣,倒有几分似谪仙般出尘的意味。他冷冷看了坐在桌旁的贵公子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也不知今天刮得是什么风,竟能让宁少城主抛下怀中香玉,这么早屈尊寒舍。”
“子祎,我可是专程为你而来。你这话让我好寒心啊。”宁栖歌半个正色,半个打趣,随口说着玩笑话,“我可是听闻最近那个案子颇是诡秘,就连苏郎都愁眉不展呢。听得我好是心疼,今个梅雨初歇,便特意一早来寻你,带你去北郊玩乐。”
“你别胡闹,我还要查案。”
“你这个呆子就知道查案,早晚有一天得暴毙家中让人来查你的案。走啦走啦看看风景换换心情,没准一轻松了就有眉目了。”听宁栖歌此言,苏子祎心道也有道理。反正自己看了这么些日也没个线索,还不如换个心境,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
岚城北郊,青山绿水,风景怡人。乃是许多文人墨客登足之地。苏子祎所说跟随宁栖歌出来游玩,却还是心念断指案,并未仔细观察身边秀丽风光。任由宁栖歌带着自己到处乱走。宁栖歌看着苏子祎毫无神采的样子,心下也跟着难过。只见不远处一道柳黄裙衫,长发如瀑却未盘起,直至白皙****的脚踝。一双玉足未穿鞋子,也暴露在外,看过后便能想起“缥色玉芊芊”一词,当真是倩影绰约、赏心悦目。未见正脸便看能看得凡夫俗子心神摇曳,宁栖歌顿时心上一计。
“小苏你看,那边有个漂亮姑娘。”
“我又不是你,哪里会对什么漂亮姑娘感兴趣。”嘴上说着,却也往宁栖歌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虽有惊艳之感,却无情道:“又没看到正脸,你怎知她漂亮。要我说就是个疯丫头,头发不梳,鞋子也不穿,说不好是个不知何为妇容妇德的泼妇。”
“非也非也,看这身影如此淳朴灵动,我倒觉得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思。是小苏你整日与案情为伍,孤陋寡闻,不懂欣赏世间美人。”
“那小生还要向少城主请教咯?”苏子祎轻睨宁栖歌,只听宁栖歌头头是道的解释说:“有龟兹舞女能作胡旋舞,小袖轻罗,一双裸足如分花拂柳,轻巧飘旋。”
宁栖歌正向苏子祎诉说龟兹舞女如何妩媚,只听身前柳黄衣衫发出“哎呀”一声,如环珮玎玲一般。只见一只灵巧的小猴儿自树上而降,好似从女子身上抢了什么便迅速逃开。女子摸了摸头,好似发现什么不见了,立马转身追去。宁栖歌见状,连忙跟着女子去追那小猴。苏子祎似乎对宁栖歌英雄救美之事司空见惯,却下意识也带苏辰追了过去。
三人先后追赶那柳黄身影,只见那女子突然停住。顺着女子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只小猴将抢来的东西交给了一个比他大了些许的猴子,看来便应是这片山野里的猴王了。猴王对小猴叫了几声,似乎在夸奖它。随即便把玩着小猴抢来的东西,正是一个小巧的银铃。女子见猴王把她的铃铛甩来甩去,急的跺脚,用她那清脆的声音对猴王嗔道:“你这泼猴,真是无礼。快把铃儿还我。”只见那猴王对女子做了个鬼脸,倒是玩的更欢了。
苏子祎暗笑道这女子还真是个疯丫头,竟还妄图对一个猴子讲道理。反倒是宁栖歌心觉这女子真是好玩,随即上前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女子回首,那样貌却令平日里万花丛中过的宁栖歌都觉得曾经见过的美人都不过尔尔。
长发未绾,却以细碎明珠抹额为饰,左边发上还缀已长至耳垂的小巧银铃。右边却无一物,想来正是被那猴儿抢了去;那乌真真的长发将那双明眸映得如清泉般纯净,如猫儿般灵动;檀唇如樱,吐气若兰;一身柳黄衬着女子欺霜胜雪、滑腻如酥的皮肤;如羊脂玉的赤脚上挂着一个银铃为这女子平添了几分出尘之感,好似刚从棠梨树下坠落的梨花,更像是只属于山野的精灵。
“你是谁?”这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说话的语气却不是十分和善,只见她螓首微摆,满脸的好奇与防备之意。
“在下宁栖歌,是岚城的少城主。见姑娘有难题,特来助姑娘一臂之力。”宁栖歌彬彬有礼,女子似乎卸下几分防备之心。
“那他呢?你的同伴么?”女子望向宁栖歌身后,宁栖歌回头,惊奇道:“你不是从不管我的事,今日怎么跟过来了?”随后又向女子道:“这是苏子祎,是宁某的发小。”
“你就是苏子祎!”女子似乎很是惊喜,也不管身边那个贵公子是否黑着脸,似乎连自己的东西被猴子抢走都忘了。那猴子却似乎有灵性一般,看那女子不再理睬它,似乎很是郁闷。随手拿起脚下东西便向女子打去。宁栖歌见状,连忙将女子护在身后。那东西便打在了宁栖歌身上,并不觉痛。宁栖歌下意识捡起,竟是一枚戒指。
“这贼猴,怎么什么东西都有。”宁栖歌无语至极,回身转向女子问道:“姑娘没事吧。”见女子摇头表示并无大碍后,便将戒指随手丢给了苏子祎,还惭惭道:“这猴儿肯定是做贼做惯了。小苏,你可要替我好好教训一下这只贼猴,顺便替姑娘把东西抢回来。”
却见苏子祎并未言语,一只手摩挲着低垂的下巴,另一只手摩挲着戒指,若有所思。宁栖歌知道苏子祎一旦出现如此这般的模样,必定是想到了什么与案情相关的事了,也不再吵他。不知为何,那女子也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余风清。
只是片刻,苏子祎抬起头。缓声道:“阿辰,跟我来。”便不再理人,径直向山林里走去。宁栖歌不解,只见原本在身后的裸足女子也不知何时悄然不见,只剩下一人一猴大眼瞪小眼。那猴王见人都走没了,大抵是觉得无聊,便又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向宁栖歌。宁栖歌被石头打的生疼,回首怒视那猴王道:“你这贼猴,等我回来再教训你。”言罢,便随着苏子祎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