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终于讲完了,土地公闭上眼似乎还能想象那个单纯执拗的女子站在城墙下悲痛欲绝的样子,不禁一阵叹息。白衣沉浸在故事里,心中怅然。忍不住幽幽道:“果然,世间男子多薄幸!可怜海女为此受了那么多苦。”而绿衣毕竟没有白衣多愁善感,虽然情绪有所影响,但依然平静。至于拾梦,听完故事居然一仰头吟起了诗:“问世间情为何物……”
白衣随即接下:“直教人生死相许!”谁知拾梦立马嚷嚷:“不是,不是。是直教人魂飞魄散才对!”白衣一阵无言,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反驳。是啊,是魂飞魄散。绿衣站在旁边再次感叹自家少主的才学实在浅陋。但是实际上,绿衣也是今日才知原来拾梦说错了。可见,才学浅陋的的不止是某少年!
海女的故事让人忘了时间,白衣冷静下来才发现已经入夜了。皎洁的月儿挂在黑如浓墨的苍穹更显明亮,于是白衣感叹道:“月亮好美啊!”其他三人闻言也都仔细打量起夜幕,绿衣和土地公皆面露微笑。只有拾梦,眯着眼一脸不屑,冷冷地说:“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丑的不得了,特别是里面,都坏得烂了!”
白衣诧异地看着少年,不知道这月亮是哪里得罪了他,话语要这样恶毒。
土地公清清嗓子,说:“行了。就不能少说两句吗?都过了那么久了。”
“我乐意!“拾梦横了眼土地公,傲气地说:“白衣,绿衣,走吧,不跟这老头玩了。”
说完伸手将两个女子身子一扫,真的就消失在了夜幕里,独留下土地公一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地直骂:“你这混小子,忘恩负义,最好不要再回来!”
夜里风声窸窸窣窣,卷走了白天的记忆。杏树下,仍只有孤孤单单的土地庙。
城郊另一处,高巍壮观的庙观里,一座金身的佛祖神像矗立在观内中央,四周的烛火烧得旺盛,光亮点明了整个庙观。一身白衣的男子,在佛像下双手合十垂下头,弯腰俯身朝佛祖拜了拜。男子轻摇手中的纸扇,随即,一个女子闭目仰躺在燃烧的烛火上方,似是睡着了。男子看了看女子身下的烛火,喃喃道:“这么多冥灯,他可算是为你费尽心思了。”话落,女子丝毫未动,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男子今晚的情绪似乎很多,他指着天际的一处,说道:“他去化缘了。此去,凶多吉少,可是他还是去了。你说,怎么一碰上你的事他就如此义无反顾?什么都不怕了?”
在释先生的记忆里,拾梦是怕鬼的,每次让他化缘渡魂,都像是要了他的命。释先生还记得他第一次化缘是在树林里,揪着几个孤魂一阵装腔作势地卖弄,半天也没将安魂咒念出来。最后,反而在树林里被鬼魂追的哇哇直叫,直嚷嚷着:“师兄,救命啊!我忘了。忘了安魂咒怎么念了。”
那次释先生是又生气又无奈,最后只能将自己的近侍绿衣给了他,随时保护他。可是那孩子竟是半点不知珍惜,老是捉弄绿衣就算了,还总是躲开绿衣不让她跟着。最后释先生只能在拾梦身上施咒,让他不论到哪里都甩不开绿衣。为此,那孩子没少和他闹别扭。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亮光,向着男子刚刚指的方向落下。男子闭上眼,说:“梦圆,你真的会醒吗?”说完他仰头看向佛祖,幽幽问:“会吗?”
黑压压的护城墙上三人迎风而立,沙漠的夜晚格外寒冷,但是三人都只着薄衫,丝毫未觉凉意。周围守城的士兵巡逻从三人身边经过,少年随手一扫,他们就恍若见不到三人,按照原来的轨迹直接走过。白色衣裳的女子踮起脚尖,往下望了望。在微弱的月光下看见汩汩流动的河流,于是女子开口:“这里应该就是曾经处死海女的地方吧。”
风呼呼地刮耳而过,随即几声女子的哭声从河底深处传来。拾梦抬起眼眸,思考了几分,就纵身一跃如烟般窜入了河流。白衣惊讶得目瞪口呆,许久没有回神,待反应过来,便要念动咒语和少年一同下去。可是身子还未动,就被绿衣拦下了。面容平静无痕的的女子轻声道:“少主化缘的时候不让别人插手的。”说完女子便聚精会神地盯着河流,一旦有什么情况再及时出手。白衣虽然讶异但是毕竟绿衣比自己更了解拾梦,于是也学着绿衣认真地观察起河流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可是水流还是一如最初,没有什么变化。就在城墙上的女子焦虑万分,犹豫是否该下水救人的时候。突然,河流的水像是被搅动了,剧烈地翻涌起来。随后,一股水流包裹着拾梦将其扔上了城墙,少年在城墙上滚了几下,终于缓缓站起来。白衣和绿衣立马奔到少年身边,白衣急切地问:“拾梦,你没事吧?”
少年咬着唇微微摇了摇头,想咧嘴一笑宽慰眼前的女子。可是,笑容还未绽开,嘴角就溢出了血。很快,强压在胸口的那股热血也一并吐了出来。嫣红的血液染红了苍白无色的唇瓣,让少年显出了几分妖冶。白衣吓得哭了出来,连一向冷静的绿衣都有些慌乱,看着少年不知所措。
拾梦伸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凝视了一下河流,就不假思索的再一次往下跳。这一次白衣硬生生扯住了少年的身体,哭着道:“别去了,拾梦,你已经受伤了。”可是少年只是嘴唇轻动,就消失了,女子再怎么抓也只能抓住空气。瞬间,白衣害怕得叫喊起来:“拾梦,你回来!你别去,别去!”女子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同伴,着急地说:“绿衣,你劝劝拾梦好不好?他……他已经受伤了,他再去,再去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死?白衣趴在城墙边缘,将死字重新咽回去,不敢猜测。她看向一直很冷静的绿衣,问:“绿衣,拾梦不会有事的对吗?你以前说过,拾梦灵力非凡,不是一般人可以伤得了的。所以,他会没事的是不是?”
“嗯。”静默许久的绿衣终于开口:“少主有灵力护体,但是,受伤免不了。”
“会很重吗?”白衣担忧地问。
“不知道,要看少主是不是真的能遵守对佛祖的承诺,只用治鬼家的法术化缘。如果是,受的就不是轻伤了。毕竟治鬼家的法术,少主会的真的很少。”
两个女子讨论完心中的担忧又加深了几分,于是都睁着眼仔细观察着河流,生怕错过任何的变化。一阵等待后,河流终于再次翻滚起来,搅动的水潮比上一次还要厉害,激起的水花甚至喷到了几米高的城墙上。白衣焦急地探着身子,但是黑漆漆的一片,怎么也看不清楚。倒是绿衣定下神,用自身的修为去探听周遭的声音,很快,绿衣听到了拾梦和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回去吧,我不想离开这里。”
“就为了一个负心汉,至于吗?将自己关在这里那么久,你就不想回到轮回道,重新投胎,说不定,你还可以修炼成仙。”
“你不会懂的,世间的情爱岂是你一个孩子能懂的?”
“行了,动不动就拿我是孩子说教,你们……咳……咳……就只会这样。”绿衣听拾梦剧烈的咳嗽,不禁皱了皱眉,心底泛起担忧。可是还是继续凝神听着。
“你受伤了?是被结界伤的吧?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你的。那个结界是母……海神设下的,不想我被打扰,没有恶意的。”
“没事,死不了。海女,你真的不愿走?那就别怪我了。安魂……”
“你别费力气了,你的安魂咒对我没用。你还是走吧,去化别的缘,渡别的魂吧。”
瞬间,又是一股水流骤然升起,少年再一次被甩了上来。不过这次,绿衣及时伸手托住了他,本来预备好要一顿摔的少年突然悬在了上空,然后被一点一点地放下来,站在城墙上。
落地的少年终于知道感恩一回,冲绿衣咧嘴笑了笑。绿衣也微微一笑,但马上凝眉说道:“少主,您还好吗?”
“没事,一会儿就恢复了。”拾梦不以为然的回答,惊得绿衣和白衣瞠目结舌。白衣被吓着了无可厚非,但是,见惯场面的绿衣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拾梦闯海神的结界受伤必定不轻,可是少年居然说“一会儿就恢复”这样的话,绿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重新看待眼前这个少年,也许他不仅仅是治鬼家的少主,也许,他有一个自己一直不知道的身份。而那个身份才是释先生承诺用一生来守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