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点55分。
上海火车站附近,军统的特务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就是说做好了最周密的准备。
侦查、狙击、掩护、撤退、伪装、组织,所有的队伍和所有的人员都已经就位。
陈敬也在,他没有拿枪。
插着日本国旗的一辆宪兵队的卡车和俩辆小轿车首先在路口转过弯,车灯一闪,向火车站这边驶了过来,后面还跟随有两辆车,分别坐的是梅机关的特工还有76号的人。
军统狙击手已经瞄准了轿车的轮胎。
陈敬站在暗处静静的看着,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车队已经进入射击范围,几乎在同一时刻,军统所有隐蔽的火力开始射击,载有两位日本将军的两辆专车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就已经爆胎停在了路边,在前边开路的宪兵队卡车一个急刹车,由于车胎已经爆裂,轿车失控,滑出去五六米远,轿车车厢与墙壁摩擦,闪出一道光亮的火花。
当宪兵队和特工们冲下车的时候,军统的子弹立刻招呼了上去,一时间枪声大作,76号特务们以汽车为掩体向军统还击。
日军宪兵队为了他们的将军不要命的冲过来,成为了军统狙击手的活靶子,军统的阻击手精准地将他们爆头。
四个军统行动组成员冲了出去,朝着停在路边的两辆轿车奔去,在军统隐蔽火力的掩护下,他们朝着两辆轿车在30秒之内,打完了20响驳壳枪所有的子弹,轿车的玻璃全都被打碎了,甚至都有鲜血溅了出来,四个行动队员马上换上另一把驳壳枪,向宪兵队射击,开始准备撤退,不要命的日军宪兵队居然站起来射击,两个军统的冲锋队员倒下了,还有一个腿部中弹倒在了地上,在黑暗中,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发子弹,击中了那个受伤的冲锋队员,那个冲锋队员仰面倒下。
轰!一辆轿车爆炸了,宪兵队冲到了轿车附近,立即组织火力开始反击,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优势在此刻显示了出来,军统在暗处的火力遭到了压制,梅机关和76号的特工也冲了过来,陈敬下令撤退。
在掩护小组的阻击下,军统开始撤离,枪声由密集变得稀少。
谷川接到电话的时候差点昏过去,他立即命令宪兵队和胡翼在事发地点展开地毯式的搜捕,抓不到人的话,胡翼提着头来见他。
从南京来的两位将军一名被击毙,还有一名身中三枪,已经送往医院抢救。
胡翼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压力就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他立即叫来了何汉谋,准备派何汉谋在事发地点展开搜捕,76号特工立即封锁各个路口,没有他的命令绝对不能放过一个人。
“主任,真搜吗?”何汉谋来到办公室胆战心惊的问。
“我抓不到人的话,谷川将军要我提着我的脑袋,你说呢?”胡翼冷冷的丢下了一句,声音提高了八度。
“是,主任!”何汉谋带着底下的人手,荷枪实弹的去了事发地点。
在北四川路那边,日本宪兵队和警察局抓了几个闹事的青帮门徒们准备押往警察局,就在这时,宪兵队的副队长接到了通知,让他立即赶往上海火车站,搜捕军统分子,当他得知发生了行刺事件后,狠狠地骂了一声,“鲍桑,我们都被骗了,八嘎!!”他立即带着宪兵队赶了过去,这个日本的宪兵队的副队长似乎走得太匆忙了。
这时,刘麻子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他虽然叫刘麻子,但是脸上没有一个麻子。他走到了警察局局长鲍春义的面前,“哎呀,鲍局长啊,刚才日本人在,我们哪敢出来啊,我得给你赔罪啊,兄弟们不懂规矩,在您面前闹事,其实我们青帮在日本人来之后也没露过几次面,毕竟这世道跟以前是不一样了,你看看,聚在一起吃个饭,小日本的宪兵队就过来了,我们都是粗人,您啊,别跟我们一块见识,这几个钱,你拿着和兄弟们喝茶,鲍局长,今儿的事,兄弟们多有得罪,我在这里给您配个不是,您可别往心里去。”刘麻子大大方方的将一条小黄鱼塞进了鲍春义的手里。
“以后在我面前少给我抄家伙,家伙老子有的是,把你的人管好了,你要是管不好的话,我来帮你管,知道了吗?”鲍春义挺着个肚子说道。
刘麻子赶紧点头哈腰的说,“是是,这个您尽管放心,兄弟们,都谢谢鲍局长。”一千多号人看着这个穿着警服的胖子爱理不理的喊了起来,“谢谢鲍局长!”
鲍春义感觉自己的发根直立了起来,连忙说道:“好了好了,都散了!都散了!”刘麻子挥手示意,这一千多号人渐渐的离去,交通开始恢复了正常。
鲍春义掂了掂手里的小黄鱼,自言自语到,“唉,******,不值啊。”
76号在戒严的区域,搜查到了两个人,两个军统的人,他们都受了伤,是被宪兵队的三八大盖击中的,虽然他们混在人群中,但还是被河汉谋发现了,何汉谋将这两个人压上了巡捕车,宪兵队的队长竹下走过来问何汉谋,“何桑,你不准备继续搜查了吗?你那难道要离开吗?”
何汉谋正色道:“竹下队长,我要立即将这两名要犯押回总部,要不然军统从暗地里冒出两枚子弹,将他们灭了口,我们可担当不起啊,你说是吧?竹下队长?”
竹下没有说话,撅了一下长有胡子的上唇,冷哼一声,脸色显得很阴沉,何汉谋没有理会他,上了车向特工总部驶去。
何汉谋和李士群在地下室当着日本宪兵的面开始审问这两个人,皮鞭,老虎凳,等到火烙的时候,这两个人全招了,他说他们的上级叫陈敬,说出了他们在上海的秘密联络点,说出了他们此次行刺的任务和具体的计划。
陈敬为什么要单方面的采取行动,他知不知道这是在拿人命做赌注,他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很可能会让我暴露,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十足的疯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什么也做得出来,他的计划是成功了,他知不知道他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胡翼觉得非常愤怒,他没想到这个陈敬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胡翼拿到了审问结果,在最快的时间,他将结果交给了景子,景子此刻就在胡翼的办公室。
景子看了一眼报告,立刻通知宪兵队去抓人,宪兵第一大队集体出动,摩托车,卡车,军犬,火速奔向军统在上海的联络点。
作为情报人员景子当然清楚,这一次行动可能没什么收获的,在人员被地方抓获的情况下,为了确保万一,联络点的人当然会在第一时间撤走。
宪兵队将北四川路军统秘密的联络点查了个底朝天,除了发现一部电台和几沓没有用的文件之外,其他什么也没发现。
景子将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唇边,她在沉思,除了愤怒,她的内心有些紧张不安,她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因为此时她的担子一下子变重了。
军统上海站站长陈敬现在到底在哪里?有谁知道?
现在在整个大上海,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陈敬在哪里。
这个人就是周耀辉。
在胡翼让何汉谋去北四川路百货店买烟的时候,周耀辉看出了端倪,他立即开始按照这条线索查下去,侦查之后他就找到了陈敬,现在他对于陈敬的动向很清楚。
周耀辉现在站在这里已经将近有半个小时了,他还是没有动,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在等待时机,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他现在在市郊,在一栋民房的背后,他盯着空地上的一辆福特轿车,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福特轿车。
轿车有什么好奇怪的,在上海市像这样的轿车比上海市的乞丐还要多,他为什么这辆车如此的好奇?
这的确是一辆很普通的轿车,但是他里面坐的人却一点都不普通,他就是军统新一任的上海站的站长陈敬。
这辆车并没有发动,灭灯,熄火,一动不动的停在哪里,安静地隐藏在黑暗中,陈敬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有一个黑影匆匆向轿车走了过去,那个黑衣人打开车门,上了轿车。
“站长,我们两个人被他们抓获,其他人都已经安全撤离了。”那个黑衣人靠近陈敬的耳朵低语,在如此封闭的空间下还将声音压得这么低。
过了很久,陈敬低声命令道:“走吧。”他戴着礼帽,眼神隐藏在黑暗中。
车灯打开,轿车发动。
就在这时周耀辉走了出来,他居然走了出来,他居然走向了那辆福特轿车,他要干什么?难道他疯了?
“车里应该很闷,我想你应该下车活动一下,陈敬。”周耀辉居然冲着车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陈敬听见有人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心就沉了下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明白他的计划出现了破绽,而这个破绽很可能是致命的。
身边的两个军统特务立刻将枪掏了出来,司机也握紧了方向盘,准备随时冲出去,将这个陌生人碾成肉泥。
陈敬后背已经开始发凉,他不知道在黑暗中有多少人拿着枪对着他的这辆车,也许随时都有子弹射过来。
一个黑衣人,一个知道他名字的黑衣人,一个知道他所在的黑衣人,并且这个人黑衣人居然如此自信,他居然只身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么他自信的背后呢?是否对这里已经完全掌控?然而更可怕的是,陈敬对这个黑衣人却一无所知。
陈敬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个黑衣人想干什么?陈敬宁愿这个人冲过来,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什么也不问,然后一枪崩了他。
在车灯的照射下,站在前方的这个黑衣人并没有拿枪,光线将他身体的轮廓与黑暗的背景分割开来,这个人身材笔挺,一袭黑衣,风衣迎风微微摆动。
“站长,我一枪崩了他!”一旁的一个军统特务说道,手枪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陈敬举起右手,阻止了那个军统特务的建议。“我下车。”
“站长,不行啊…站长…”
“要是他出手,我们早死了,你以为就他一个人站在前面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柄枪对准了我们的脑袋?”
那个军统特务沉默了。
陈敬下了车。
“陈站长,叫你的司机关掉车灯,我不喜欢灯照在我的脸上。”
车灯关了,夜更黑,只剩下微弱的星光。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周耀辉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好像还没有明白,你没有资格提问,你只负责回答。”
陈敬沉默了。
“你最好老实回答我,第一问题,胡翼是不是诈降?”
陈敬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愤怒,“胡翼这个叛徒,这个党国的败类,我迟早会杀了他的。”
周耀辉露出讥诮的笑意,他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陈站长,第一个问题你就在撒谎,你浪费了一次机会,你要是在说谎的话,我保证你不仅走不出这里,并且会由日本人亲自来找你。”
陈敬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了冷汗。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们这次行动的任务是什么?”
陈敬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暗杀敌从南京来沪开会的两位将军,获取此次会议军事情报。”
“什么军事情报?”
“日军长沙会战在鄂北方面的军事部署。”
“你回答的并不全面。”
陈敬要紧了牙关,瞪着周耀辉,“你杀了我吧。”
周耀辉掏出了枪。
周耀辉说道:“我不会杀你,我准备打残你的腿,再让日本人接你回去,我还忘了告诉你,你撤离的所有人员和你们在上海所有的联络点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上海站全军覆灭,我想这个责任你担当不起。”
陈敬完全愣住。
“只要你说的实话,我就会知道,只要我知道,日本人就会不知道,陈站长,我想你得好好的选一选。”
陈敬咬着牙道:“你们****特科就只会用这点伎俩吗?”
周耀辉冷冷道:“你不用感到心里不平衡,这个伎俩你们军统用过无数次,而我们只不过学习你们一次而已。”周耀辉接着道:“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回答我。”
陈敬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日军将对新四军也将展开大规模的围剿…兵力大概有一个师团和一个独立旅团,驻扎在苏北。”
这就是第一轮军事会议的内容,进攻计划的兵力情况。
“你说的这些与我了解的有点吻合,还有,你的直接上司是谁?”
陈敬咬了咬牙,说道:“大雨滂沱,务缺斗笠。”
周耀辉说道:“还有一点我要告诉你,军统的那些伎俩我们根本不屑于使用,我们有我们的原则,你的人可以安全的撤离,你也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我言而有信。”
陈敬全身冰冷,他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在微弱的星光下两个人看见的只是彼此的轮廓。
周耀辉一袭黑色的风衣将他紧紧地包裹,他的眼神从容,手也很稳定,陈敬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汗水已经将衣服湿透。
陈敬突然道:“你真的会让我走?”
这时周耀辉朝陈敬走了过来,离陈敬大概十几米的距离停住,但是在黑暗中陈敬还是看不清隐藏在礼帽阴影下的那张脸。“我想陈站长也不会相信的,陈站长可以拿着你的枪在背后指着我,我来陪你走。”说罢周耀辉居然转过了身,背对着陈敬。
陈敬怔了怔,慢慢地掏出了枪,他的手还在发抖。
走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地带,周耀辉转过头,说道:“我不仅言而有信,而且我还会做给你看,这里虽然在我们狙击手的射击范围内,但是你只要往前走就是平原,我们并没有车,我相信没有人会追得上你。”
陈敬看了看前方的平原,又看着周耀辉的背影,终于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耀辉背对着陈敬回答道:“你的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周耀辉一字一句道:“我是中国人。”
陈敬顿了顿,不甘心地说道:“希望你遵守你的诺言,要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陈敬摸了摸口袋里的枪,看了一眼周耀辉,上了车,向远方驶去。
周耀辉也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的衣服也已经被汗水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