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少年不知带给众人多少惊奇,由黑暗里视物,到臂挑四孩童而不疲,再到飘摇而落的身法,最后是此刻的淡然。在他们的认知里,少年的种种行为,皆违背常理,令人匪夷所思,便是即将成为白银级战士的杰森,也经常会对此目瞪口呆。
收起绳索之后,众人没有在做停留,直接朝最近的村庄去了。按照地图标记,离崖台出口最近的村庄有六十余里,看来他们今夜不得不在野外露宿了。不过,少年不想在崖台下安营扎寨,因为先前那“鬼蛹”,总让他有种不安。
许是走出地下通道过于兴奋,众孩童没有谁在觉得累,竟一口气走出了三十余里,这令少年十分惊讶。休息大半个时辰后,众人一致决定,天亮之前必须赶到那个叫做奥德派因的村庄。
当东方露出惨淡的灰色,众人终于望到了那棵古老的松树。看着一座座草顶屋舍,和大块儿鹅卵石砌垒的矮墙,孩童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欢呼。少年依旧沉默着,静静立在原地,但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悦。
“看!那有个人!”阿树年纪虽小,但眼睛很尖,一下便看到大松树下倚坐着个人影。他似乎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十分得意,立刻跳了起来,指着远方大叫起来。
“臭小子,眼睛到贼!”杰森摸了摸他脑袋,打趣道:“你可以考虑当个高塔哨兵,这样就可以不用把脚走起泡了!”
“我才不当哨兵!”小伦挥着拳头表示抗议,反驳道:“我要像阿墨大哥一样,做个身形敏捷的刺客!”
“……”杰森无语,以前这小家伙总以自己为目标,可自从被田阿墨挑走几回,便改变了想法。更令他郁闷的是,不光小伦,队伍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议论少年,自己的光辉早已经被遗忘了。
“小伦,阿墨哥哥才不是刺客呢!”这时,先前被少年挑过的一个小女孩插嘴进来,对小伦的话颇不以为然:“你忘了么?阿墨哥哥跟杰森大哥比试的时候,说轻易不能出剑,出剑必饮人血,所以他肯定是白马骑士!”
小伦不服,撇嘴道:“你们女孩子就爱幻想些浪漫的东西,阿墨大哥这么敏捷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笨拙的职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脸色更黑的杰森,依旧自顾自道:“阿墨大哥肯定是刺客!才不是笨骑士!”
“阿墨哥哥是骑着白马来的!肯定是骑士!”小女孩越发不忿,褐色的皮肤,蒙上了一层红晕。
“阿墨大哥是刺客!”小伦也红了脖子。
“是骑士!”女孩不甘示弱。
……
田阿墨对二人的争持视而不见,只是悄悄的,在兜帽下笑了笑,便不作理会。可云小姐有些心绪不宁,被他们这一吵闹,就觉得有些烦躁了。她锁着眉头,站起身,来到两个小童跟前,为他们解释道:“荔迦,小伦,你们不要吵了。阿墨是东方人,所以他不是骑士,也不是刺客……”
听到这句话,两个小孩儿停下争吵,忽地异口同声道:“那是什么?”
“应该是个剑客吧……”云小姐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继续解释道:“东方大陆的武修者没有具体职业划分,他们被统称为侠客、英雄、好汉……用剑的人被称为剑客,用刀的人被称为刀客,用拳的人被称为壮士……”
少年听到她这样解释,心里好笑,却也不说破,抬眼打量越来越近的村庄。这个地方不大,但建设的颇为别致,跟人以宁静温和的韵味。对于靠近荒野,邻近魔域的小村来说,警戒和防御措施十分周全,可奥德派因却完全相反,竟看不到任何民兵站岗放哨!
当然,依坐在大树下之人,被少年完全忽略了,因为他是个酒鬼。从远处行至大树下这段距离,不足半里,男子已经将他手中的葫芦举起数次,很明显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看到他的第一眼,田阿墨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是这般好饮,也有个这样的酒葫芦。
酒鬼对众人的出现,没有半点反应,但听到云小姐为众孩童讲述“侠客”时,忽地大笑起来,连连摇头,插口道:“侠客替天行道,英雄锄强扶弱,好汉劫富济贫,三者岂可混淆为一谈,可笑!可笑!小丫头,若是不明所以,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否则误人子弟!”
“嗯?”他这一番话,立刻引起了田阿墨的注意,将目光落到此人身上仔细打量。
宽大的兜帽,懒散的姿势,怪异的酒葫芦……若非此人方才的“高见”,少年肯定会认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流浪汉,而且非常不讲究。犹豫片刻,他打定主意,上前拱手见礼道:“晚辈田阿墨,见过前辈,不知您是……”
酒鬼闻言一顿,随后举起酒葫芦狂灌几口,竟无端大笑起来:“哈哈……孑然异乡客,自在逍遥身。莫问生何处,莫言是何人……哈哈哈……”
这人颂着短诗,缓缓起身,在众人惊异的目送下,大笑着离去。自始至终,少年也没看到这个酒鬼的面容,只能从言语上推测,他应该是个东方人。不过,他经过少年旁边的一瞬间,其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竟隐约夹杂着一点点奇怪的味道。
少年皱眉,望着酒鬼略显佝偻的身影,怔怔出神。他很熟悉这种味道,是东方大陆颇为常见的一剂药材——莲合草。此物主要功用是疗伤,内服外敷皆可,十分方便。不过,这种药材虽然常见,却并不常用,因为它本身含有分量极低的火毒。
“莫非他身中寒毒?”一个古怪的念头在少年心中闪过,他眼中那孤单的背影,似乎多了点寒苦之意。酒鬼的身影很快隐没在破晓的暗淡里,少年收回目光,带着众孩童,踏入了这个宁静雅致的小村。
小村中,也有早起之人,他们望见少年一行,纷纷露出好奇之色,甚至有胆大的上前询问。在得知,众人只是普通冒险者之后,村民们便失去了兴趣,纷纷开始忙碌起自己的工作来。
田阿墨等人首先来到村长家里,将兽灾的事情,如实相告,并提出要采买一下补给。这个睿智的老人,听到兽灾之事后,非常震惊,好久也未能平静下来。直到少年再次提到补给,他才不能置信的回过神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当少年等人采买完补给,稍做休整之际,老村长再次找到了他,惊慌地问了个古怪的问题:“年轻人,你们路过村子前的大松树时,有没有看到一个流浪汉。”
“流浪汉?哦……你说的是那个酒鬼吧?”田阿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身旁的杰森却瞬间想到了先前那个酒鬼。
“对!就是他!看到没有?”老人似乎有些着急。
杰森狐疑的看了田阿墨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遂道:“他看到我们后,就匆匆离开了……呀!他不会是个盗贼吧?难道他偷了村子里的贵重物品?”
老人连连摇头,似乎有些尴尬:“不!他……他只是流浪汉……”
“他也是村子里的人么?”
“不……是……他只是路过这里……你们知道他去哪了么?”村长的话有些支吾,似乎对众人刻意隐瞒了什么。
杰森耸耸肩膀,两手一摊,表示不清楚。田阿墨却是皱眉思索一阵,突然开口问道:“他停留在这个村子多久了?”
“没多久……”村长含糊的答了一句。
田阿墨“哼”了一声,淡淡道:“格朗克村长,我们还有重要任务,便不在这里停留了。”
说罢,他转身挥了挥手:“诸位,我们出发吧!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比苏镇,在那里休息整顿。”
“等等!”村长大急,伸着双臂拦在众人跟前:“各位能不能在村里休息一日,明天早晨再出发?”
“不能!”田阿墨断然拒接,领着众孩童,离开了村子。村长愣愣看着众人的背影,目光里有些愧疚,但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队伍里的每个人清楚,田阿墨为人和善、有责任心,应该不会做出刚才那种举动。他对村长说话,之所以如此冰冷,应该是另有他由。但众人没有人询问,皆默默不语的跟着少年,离开了村子。
行出五六里,杰森终于忍不住好奇,凑上前问:“阿墨,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村长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不屑与之为伍!”
“……”
少年心有不忿,没有理会杰森的疑惑目光,继续愤愤不平道:“先前那位嗜酒之人,应该是一位身负重伤的冒险者。他一直在默默无闻的保护这个小村,可村民竟将他当作流浪汉!太过分了!”
“……”
“你们知道这个村子为什么没有哨兵和防御栅栏么?若非那位嗜酒前辈坐镇,岂会建成如此模样?哼哼!宁静?雅致?享受这些幸福的愚蠢之辈,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他们守望这种生活的英雄,是他们一直不屑于顾的流浪汉!”
“……”
“更可恶的是那村长!他明知道前辈的伟大,却佯装不知!”少年越说越来火,完全没注意到众人望向他的古怪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