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的伤感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恢复了一个睿智武将的冷漠和自持,他淡淡地对顾澜之开口道:“吾妻女皆不幸离世,日后汝便为吾亲女。吾不在时,这府里的上上下下俱要听命于你。”
顾澜之听了心一跳,如此说来,魏将军不在时,她便是这偌大的魏府的唯一的女主人了。虽不解魏将军的用意,可她还是挺高兴的,这标志着她不仅拥有了自主权,还拥有了自由权。
顾澜之低垂下头,露出贝齿嫣然一笑,对魏大将军行了一礼道:“多谢父亲。”
魏大将军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我也是遂人愿罢了,不必谢我。”
难道这也是赵恒安排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又瞄了眼赵恒,可赵恒却漠然地望着天边灿烂夺目的晚霞,恍若未闻。
说完这些,魏将军便又冲顾澜之笑着轻点下头,赵恒与之并肩离去,舒怡却留了下来。
顾澜之望着舒怡闪着聪慧光芒的眼睛,便知她一定还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说。
顾澜之不等她开口便微笑道:“玫染我实在无福消受,还望你领她回去,顺带告知殿下一声。”
舒怡的表情一滞,既而又微笑缓缓道:“小姐,这又是何故呢?”
顾澜之背去,将鱼食撒入潭中,一只只肥硕的红鲤立即聚拢过来抢食,映着水面的晚霞,煞是好看。顾澜之笑着拍净手中的鱼食,回身道:“舒怡,她并非我的丫头,这点你是该知情的。”
舒怡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半晌未吱声,然后笑着低声道:“好,我会向殿下禀明。”
顾澜之轻点了下头。
舒怡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好退了出去。
她刚出去,赵恒却又独自走了进来。
顾澜之见着他,呆了呆,心头涌上一股十分复杂的心情。
赵恒仍冷着脸,背手面水半晌未吱声,突然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魏将军是我的启蒙老师,自小到大,我常常来此居住。”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竟也这般出尔反尔,你恼我是应该的……”
顾澜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垂首而坐,双手拘谨地置于膝上。
“澜之,我不能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却能许你正妃之位。”赵恒突然轻声道,回望向顾澜之。
顾澜之仍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突然恼火地低声道:“所以给我安排现在这个显赫的身份么?”说着她突然抬首哽咽道:“却为何从不问问我的意思?我出身卑微,所以便是你们这些男人凭自己喜好随意安排的物件么?!别人如此,你怎也能如此?!你说过,我们是互救过性命的!你说过我是不同于旁人的!”
赵恒咬牙闭了闭眼,又睁开,缓缓沉声道:“是……你确是不同于旁人……是我平生仅仅心仪的独特女子……”
顾澜之流下了泪,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屑地一笑道:“我也只能算是你迄今为止心动的女人罢了,这漫漫人生路长着呢,说‘平生’二字太早了些!”
赵恒听了猛地回首厉声道:“孤说平生,便是平生!”
顾澜之给他惊得一颤,复又不作声。赵恒见状,心头又涌上了股怜惜之情,他放缓声道:“澜之,你说你不喜玫染,为何?”
顾澜之冷冷地抹了下泪,答道:“她分明是你派来监视我的,我才不要!”
赵恒听到这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娇嗔,心头不禁一松,嘴角便流露出几分笑意:“若是如此,我便令她从此只忠心于你,如何?”
顾澜之低低地嘟囔道:“随你。”
赵恒的眼睛闪了闪,了然地弯了弯嘴角,缓缓道:“几日前,伤痕累累的周三皇子带着洛湘公主的尸身回去后,周皇大怒,斥责三皇子无能,削去其亲王之位,并责令其闭门思过,又令人彻查刺杀一事,种种蛛丝马迹却指向了周二皇子,后又在周二皇子的宅院中搜出与夷国通信的密件数封,还挖出了些巫蛊之物。周皇帝十分震怒,看来,二皇子这次在劫难逃了。”
顾澜之一扫之前的郁闷心情,惊疑不定地望着淡定微笑的赵恒。
赵恒回望着她,接着皱眉轻声道:“你大哥悲愤交加,不顾周皇帝的挽留,挂冠离朝了。”
顾澜之呆了一下,却叹出了口气,说道:“也好,这朝堂的水太深,再趟下去,不晓得就哪天脑袋搬家了。”
这周锦烨刚令她与幽兰调换了身份,幽兰便被杀了,这里面必有猫腻!想到这里,她叹口气道:“这次刺杀绝对少不了周锦烨的功劳,既抹了他调换公主的罪证,又搞掉了二皇子,真是一剑双雕,好毒的计策啊。”
赵恒听了几乎要失笑地为她鼓掌了。这小女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这里面曲曲折折的名堂她竟能一眼看透,实是聪慧之极!
赵恒笑道:“你一闺阁女子哪里来的这些个不凡的见识?!真是奇绝!”
顾澜之不吱声地掏出帕子揩了揩鼻子,心想,前世宫斗戏看的呗!
“不过,你还漏算了一条:周皇帝派周锦烨来赵,本就存了试探的意思,毕竟周锦烨有一半的赵国皇室血统,他若真来赵,即便没做什么,有心人还是会传出什么的。他这么一搞,便断了流言的去路。”赵恒微笑道。
顾澜之又想到了那个野心勃勃的幽兰,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看来,拿命搏富贵确是不大妥当。”接着,她又笑了下:“顾明钰辞了官也好,气气他爸也是好的。”
赵恒没有听清,疑惑地问道:“什么?”
顾澜之干咳一声道:“没什么。”
赵恒望着顾澜之的乌发,微微一笑,今日他都一直未碰顾澜之一下,至始至终保持着疏离的距离。
经过昨晚,他意识到,顾澜之是个一定要被尊重的女子。她不贪慕荣华,也不爱权势,不过如果真爱好那些便十分好办了。赵恒却又心叹,也正因她是如此与众不同,才令自己这样的魂牵梦绕。这女子,真令自己无奈啊……
顾澜之经这一番谈话,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她斜斜地冷眼瞥了眼赵恒道:“不去批你的奏折了?”
赵恒有些哭笑不得,他还从未见过对他这般随便无礼的女人,可他却偏偏气不起来。
赵恒微笑着从袖笼里掏出了玉笛,置于唇边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空辜负……”说完,也不看顾澜之羞红的脸,轻轻地吹响了笛子。
笛音寂寥中带着淡淡的暖意,顾澜之缓缓立起身,望着天上月亮淡淡的白影和赵恒挺拔如玉的背影,不禁生出这样的念头:确是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