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香!余大婶!我来看我们的新衣服!”隔一天午后,柳三妹穿着一身花布袄裙,头上戴着两朵绒花,从外面冲进余家里屋。
潘氏和福香正在潘氏的屋里做衣服。
才两天,柳家的孩子就来看新衣服.有人来,潘氏很高兴,和福香放下手上的活,看着她抱着一小包东西进来。
“余大婶我给你拿了点烤薯干来。”柳三妹把东西放在床边的破木箱上,这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只别脚的衣柜,和个破箱子。
烤薯干不是稀奇的东西,可是余家穷,,穷得没多余的红薯来做零食吃。
潘氏脸微红,“先做的一件男孩的衣服。你要看新衣,再过两天吧。这件做了,就先做你的。”
柳三妹抓起几块红薯干塞进潘氏手上,略尖的脸上泛起鬼鬼的笑,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转几转,身子向潘氏面前一倾,似乎很亲昵她的样子,“听说西面的梅树开花了,我想请福香陪我去看看。”
潘氏把一块红薯干放到福香手里,家里难得来个客人,现在又帮柳家做衣服,没理由拒绝,笑道:“你们莫走远了。山上下雪呢。”
福香象平常的小孩子一样,露出贪玩的本性,高兴得近乎激动,下炕穿好鞋子。
柳三妹笑道,“我比福香大两岁多,不会把她带丢。我只是想看看梅花,帮我娘折几枝梅花回去插花瓶。”
这么说,潘氏更无疑惑,只再次叮嘱她们快去快回。
离余家两里处,往大蛙山去的方向,有两棵老梅树。
坡上风大,寒风吹得扎脸。两人到了梅树前,柳三妹才四下看看,两只手笼在衣袖里,得意地对福香笑,“这回你可真得感谢我!”
福香有所准备,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梅花豆干放到她手上,“等会回去时,我送你一包。”
“一包豆干哪够?”柳三妹得意地扬扬新月眉,“算了。我是善人做善事,同情你,早点告诉你真相,免得你爹哪天把你给赌输出去。”
“说吧。到底怎么样。”福香眨眨亮晶晶的眼睛,两只手藏在衣袖里,有一点点激动。
“村子里一直传说你是你爹从东圣镇回来时捡的。从东圣镇回来的山路上不是正好要经过一个野坟岭吗?”柳三妹把视线转向西面。
福香点点头。
“你今年七岁了,是吧?也就是七年前的冬天,也是快过年的时候,有一晚黄木匠从镇上回来晚了,经过野坟岭时突然尿急,便在一棵树后撒尿。这时,一阵风将他的火把吹熄了,一时他没管,只顾着解手。突然听到东贤峰上有人下来。他愣了愣,东圣峰下来的大路,一边往东圣镇,一边往大蛙村,都不经过野坟岭,只有从东圣镇走大蛙村,走山梁抄近路才经过这里。半夜三更的,突然往这边来干啥?”柳三绘声绘色的说,露出一幅恐怖样子。两人都一下到了夜晚一样,不由得冒出鸡皮子。
福香瞪大眼睛,手心却开始发汗,心里充满了期待。
“黄木匠想这野坟岭上是从前扔没人葬的东西的地方。并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事。心再硬的,家里葬不起人,怎么都会用个破席子裹上埋一埋。那是从前打仗,大家太穷,有的是逃难的,死了,因为这里有个天然的坑,四周多杂草,树木都不太生,所以成了天然的坟场。而且半夜三更的,总有点不寻常的感觉。解完手,他在树后没动,侧耳听那边的声音。只见一个男人提着盏上好的灯笼走在前面,从东圣峰方向过来,另只手上抱着个东西,象是个孩子,站在坑边,正要往里扔。远处突然传来声野物的叫声,吓得他腿一软,跪下去,孩子落到地上,手忙脚乱地逃跑。黄木匠想,是那边山上的人下来扔孩子?”
福香心里跳得噔噔的……
柳三妹眉头一皱,表情一紧,“黄木匠呆呆地站在树后,看着那人拎着灯笼走远。那人拎的灯笼样式好看,不象穷人家用的东西,怎地有钱人也会扔孩子?莫不是……正在疑惑间,听到那人去的方向处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惨叫。黄木匠背上一麻,一种不祥,认为撞上大户人家内讧的事。方圆一带有几个大户,一家是东圣镇的尹家,一家是大蛙村向东圣县城那边走的孟家,两家离这里都很远,要扔孩子,哪里不是荒山野岭?那东圣峰之所以叫东圣峰,就是原来这里出过圣人,山顶上有大寺东圣寺,半山上住过隐居的大户人家,那些隐居的可不是寻常人物,到底什么来头,百姓们可不清楚。而且东圣寺是名寺,每年来朝拜的人,好多都是外地人,往东圣峰上去的路上有些供人客宿的山栈……所以东圣峰的情况很复杂……传说原来山上出过几起杀人惨案,东圣县,富仁县,两县县官联手侦办都没破出过案子。这东圣峰高险不说,真是……藏龙卧虎……的复杂……”
福香心里有些发怵,那个梦一直透着怪怪的气氛,此时跟柳三妹讲的调调一样,透着一种阴惨之气。不由全身一寒,小脸一白。
“你怕了?”柳三妹停下来,看着她,身子也不停地得瑟。
“风太大。”福香一只手从衣袖里拿出来,顺了顺头发。
“这里风的确大。”柳三妹讲得其实自己都有些怕,但不敢说,自己比福香大,可不能先现怯态,顺着她的话掩饰过去。
“后来呢?”再可怕,福香都不怕,弄清真相要紧。
“黄木匠越想越吓人。原来出惨案时,有村民好奇。想挣悬赏金,暗中寻找线索的,也被人碎尸在山林里。想到如果是人家的阴谋……便拼命逃跑,连火把都不敢点了,好在长期长夜路,又熟那路,过了野坟岭那一段,都是沙平的路,两边多松树,路好走。”
“再后来呢?那孩子是我吗?”福香的心悬到了嗓门上。记起梦到在邵家那晚,突然屋里没了灯光,后来有丫环提着灯笼进来,不知怎么地灯笼燃起来变个火球从天上落下,邵氏一急之下,一个侧身,挤得自己没了气……
“后来黄木匠半年都不敢走山梁上的路。去东圣镇,都走山梁下的大路,宁愿多绕道。黄木匠是个话不多的人,那晚的事后怕惹祸,平时大多时候就是去镇上干活,村里没人提那晚的事,他自己更不愿提。都是第二年的秋天了,有天突然听村里人说,余家竟然生了个女儿。都快一岁了,长得挺漂亮。那还是有天你娘抱着你到村里来借米,大家才知道这事。你越大那模样越显俏。大家背地里议论得厉害,说余世松和潘氏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就这样,村里才有了各种流传。有的说你是余世松从东圣镇外捡回来的,更多的说肯定是从野坟岭捡回来的。不是往东圣峰去有山栈吗?来来往往的人多又杂,有可能你是那些外来人和人私混的结果……”
柳三妹吐口气,终于说完了。
福香皱着眉,听明白她讲的前后,思索道,“可是这并不排除我是娘生的可能呀。”
柳三妹低头看着她腰上的黑色福袋,冷笑道,“我刚一去你家就看到了。我娘给你的锦缎香包,戴在潘氏身上。哪有当娘的这样?女儿穿的全是娘的旧衣改的,人家送个漂亮的香包,都要抢来自己戴?”
福香直摇头,“那是我给娘戴上的。”
柳三妹直瘪嘴,“你要真是你娘生的。就是你给她戴,她也不会要。你看我娘,生四五个孩子,对哪个孩子不是,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给我们?别人送的好东西,更不会留着自己用!不只我娘,我家二婶对她的孩子们也是这样。还有村里别的人家,哪家父母不是这样?除非不是亲生!”
福香摇头,“你说的我不全信。梅花豆干我会送给你。呆会回去我把它悄悄放在我家门外的榛树下,你出了门后再拿走。我们还是先折梅花吧。”
“我可是把我收藏的一套小木偶送给我堂弟,才让他帮着打听到这些。该说的都给你说了,你要不信,就等着有一天被你爹卖吧。听说这两天你爹在镇上输得厉害!”柳三妹有些生气,嚓地一下狠狠吊着一个枝桠,扳下一大垮梅枝,几朵粉红的梅花落到地上。
福香没出声,弯腰把梅花捡起包在一个布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