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相如便也藐视一笑,看她并未往心里去,便开个玩笑逗逗她:“嗯…不过嘛,她今天的样子倒教我似曾相识,很像我认识的人。”
“哦?是吗?是谁?”
“唉,其实那人也很常见啦,它名叫…小人嘴脸。”
这边曲昔扉挎着食盒走到严观则堂中。严观则近些天都没有想到解围的好方法,仍在兀自愁闷。忽听得耳边传来细声软语:
“公子,还在忧虑堂中诸事么?公子且放宽些心,庄主已经答应帮我们,更何况有我等为堂中竭心尽力,堂中必定渡过难关,化险为夷。堂主莫要愁坏了身子。来,这是我特地为公子煲的桂蓉参汤和鹿茸鸡羹,公子尝尝,合不合口。”
严观则看到摆在面前的两道滋补食材,如此精致一眼就知道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便强打起精神,食了几口。道:
“昔扉,为了我花如此心力制作羹汤,你费心了。”
“公子这说的哪里话?!为堂主效力,这本就是我的应尽职责呀,若这还要论谢字,真的是折煞昔扉了。”
听着曲昔扉这样说,严观则这些天扭紧的心略感宽慰。
此时堂上有人来报:“堂主,魏国使臣求见。”
又来了?!严观则满心不欢喜,却又不可慢待了这位雇主,只好道:“让他进来吧。”
魏国使臣大摇大摆走进堂中,来了便对严观则拱拱手,道:“严堂主别来无恙啊,不知上次的事堂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严观则在心里盘算,他的要求自己是做不到了,想着怎样遣词造句才能将结果说得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哈,贵使想必也知道,这《淬火实纪》乃是晋国铸造断冰刀的镇国之宝,任凭谁想得到,都并非那么容易的。”
“哈哈,此言差矣,既是不易得到,为何当初严堂主轻易许诺,现在出尔反尔,实在有违大家风范。”
严观则心里也在叫苦啊!!原以为凭借他几十年来对燕国的深入了解,又提前派出一队人马潜入城中,拿下豫州是万无一失之举。一旦豫州攻下,依据战略形势,周边几城也如囊中之物。
“哈,魏使有所不知,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千虑一失,莫说严某,纵是兵家圣贤也未有百战百胜之绩呀。晋王原是答应我,一旦得到燕国三城两州,便将《淬火实纪》拱手献上。现在晋军南进偶遇阻碍,晋国是万不肯将《淬火实纪》放手的。此书是晋国研造出锻造北地极耐严寒兵器的秘籍。北方众地冬季寒冷使普通兵器易折,但春夏繁盛宜居土地肥沃,又是战略要地。谁得到秘籍,便是在北部众多领土占得了先机。如若三城两州已到晋王之手,这巨大版图便也值得他权衡利弊拿秘籍来交换。如今攻燕略受阻滞,但时间定然不会太长,还望魏王放远眼光,凭借严某实力,必能夺下三城两州,得到秘籍。”
“哈哈哈,严公子!既然你也懂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当初魏国付你大笔金银,得你许诺搞到《淬火实纪》之时,便已有了整体战略布局,唯有此时拿到,方不误事。你闻观堂说给就给,说不给就不给,把我魏王放在何处?”
“你这个老头子事真多!付了金银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退换给你便是了!你又把我们堂主放在何处了?!”曲昔扉站在旁边气不过,帮着严观则打了两局口水仗。
严观则急急小声呵斥:“昔扉!好了,这没你事了,你先下去吧。”
“哈哈哈哈哈,严公子,我记得几年前来时,你身边人待物接人还是有些水准的。怎么,这些年竟不济成这样了么?你还口口声声说让魏王相信你的实力?还是不要痴人说梦,早早拿来《淬火实纪》,否则,别怪咱们兵戎相见!!”
魏使扬长而去的身后,是严观则苦闷的愁容。也许…自己苦心经营的闻观堂,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吗?
第二十八章
这日饮完早茶,卢相如还是在老庄主阁中与他畅谈学问。通过这几日的深入了解,卢相如早已觉出,许庄主并非只是一位擅长躬耕于田间的乡野农主。他的谈吐与才情、教养和学问、见识及情操,足可令世家大户都慨叹佩服,简直可以说有贵族之气。
这一点让卢相如十分不解。以至在与唐榷铭接头时,都将这种疑惑作为重点向他表达出来。
“那有什么不好理解,这老头在山上久了,闲来无事便培养一些雅趣呗。”这是唐榷铭的解释。
“如果他不曾见过大世面,在他几十年不与外界交往的山林之中,这雅趣能凭空培养到藏有吴道敬的真迹吗?能培养到旁征博引畅聊古今诗品吗?”
唐缺名倒是被问住了。
以卢相如的分析,有两种可能性:“我总觉许逸尘不是庄主那么简单。以前我怀疑他是否参与过严观则的攻燕谋划,近来通过与他接触来看,确是一个安贫乐道、无欲无求之人。除非是他隐藏得极深我还无法察觉,要么就是他的身份还另有隐情。”
“是否要追着这点查下去?”
“你且将这些事情回禀了燕王吧。如果有办法从旁打探他的底细,自然更好,如果不能,也先不要打草惊蛇,毕竟现在首要任务是观察严观则的动向。哦,对了,安梓涟现在已经被贬至山中养药,曲昔扉坐上了右副使职位,也时常下山叨扰欺压安梓涟。这是山中情况变动,你也一并转达给燕王罢。”
“哦?安梓涟被曲昔扉踩在脚下了?你都从死牢里救出过她,现在,你…没想过…帮她说两句,打个抱不平??”
“若真到某天,我需要帮她,会有其他方式。若只是跟曲昔扉打打口水仗,倒是无趣了。”
看着唐榷铭意味暧昧的眼神,卢相如长舒一口气,没想到现在唐榷铭还对劫牢的事记忆犹新,还以为自己对安梓涟有什么企图。既然他已成为信任的队友,不妨向他和盘托出,也可免去他心中梗节。
“唐兄,你有所不知。十五年前,严观则主谋犯了大罪。他欲带着信物连夜逃往商阕山,我那时还是先皇的暗卫,便穿着夜行衣快马兼程去阻截他。当夜我夺得了信物,正欲回返,却被严观则暗中放冷箭刺穿了肩胛。后来又中他两剑,我拼死逃了出来。一路上血流不止,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严观则又紧追不放。我便逃进了一所戏园。借助来往不息、鱼龙混杂的客流作掩护,我暂时甩掉他的追踪,将夺回的信物放在了后台一件旧戏服衣兜之中。想着记住服装式样,改日再将其取回。如此,即使我无力与他们再战,信物也可不落入严观则之手。而后我将他们吸引至戏楼以外被他们包围,几招之后我已倒地不起。他们正欲搜身之时,却见戏楼中走出一队年轻女子,由一位姆妈领队鱼贯前行,将上岸边之舟。队中一位女子容颜惊艳,年轻貌美,她感到了衣兜之中有细微不同,便掏出查看。严观则见此情景就要上前夺回。我自然是拼劲最后一丝气力也要将他拖住。然而孤力难支,他最终还是拿到了信物,上了商阕山。那个兜中装有信物的女孩,便是安梓涟了,那年她只有十几岁。”
唐榷铭听到这里,表情很吃惊。他没想到卢相如与安梓涟早在十五年前便在如此惊险的情境下见过面。
卢相如接着说:“而严观则拿到信物的方式,并不是硬抢。在戏园码头,多少会有些藏龙卧虎的江湖势力,严观则当时势单力薄,如果动粗,也许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而他从燕国逃出来时,银票倒是带了不少,于是便对戏园主人说,要买下这个女子。如此一来,安梓涟便被严观则带到山上,培养成了一名自己的手下。”
“你的意思…安梓涟并非是与严观则沆瀣一气,贪图燕国土地,只是被他利用的了。”
“我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因为严观则为安梓涟的赎身,让安梓涟阴错阳差地错爱上他。她的这种爱,能让她为严观则不惜代价做一切事,甚至于牺牲自己。在她本性之中,并非对城池利益感兴趣,她甚至不愿对我伪装成的呆然书生下手,她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博得严观则的欢心,都是因为她深爱着严观则。”
“那…她现在远离严观则,心中一定很难受喽。”
“你以为曲昔扉对她的那些刻意刁难,就仅仅因为曲昔扉个人吗?当然了,这个人是很讨厌,有的是时间对付她。关键是这些时日我在山上看得清楚,严观则对安梓涟,根本无一丝一毫感情,只是将她作为完成自己攻燕大计的一粒棋子。否则她在豫州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何却换来被贬山下的结果?安梓涟身世凄苦,本已历尽磨难,又错爱上不该爱的人,现在感情被利用,为他人赴死卖命,感情之事又苦求而不得。这些…”
卢相如轻叹一声:
“这些,都与我十五年前的失误有所干系。更严重的是,我现在对她…什么都不能说!既不能告诉她严观则的真实面目,又不能告诉她赎身实际上是一场误会。我只能看着她,在爱情的泥潭里越走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