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找到解药,也来不及了,毒已入脉。不要去喊什么医生啦,我只想…在最后的时光,和亲近的人…说说话。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把你当自己孩子看待…也算是个知己了。”
卢相如复又颓丧地走回榻前,跪在燕王身旁,听他说话。
“我此生,能与知己之人共度,能与忠实之人共事,哪怕短暂,已是…感激莫名,夫复何求。相如,记住我的话...”
“嗯…我记下了…”
燕王侧转脸庞,看着他满面带泪,对他微笑着道:
“别这样,我们说说话,让我走的时候,也有个好的念想。”
卢相如咬牙答应:“好…”
“说说你当年是怎么喜欢上关宁的吧,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
卢相如此刻喉头已经被哭不出来的声音噎住,他又低头抽泣了一声,才抬起头,说道:
“那年我第一次进宫…旁边宫人说我总是抬头东张西望,嫌我走的慢。走过长长的廊道,我已觉走了好远好远…没想到走到尽头,我就见到一位举止端庄,从容优雅的女子…她温暖而又善良,从此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感受到烈日或者骄阳,抑或是斜阳…我的世界里,满满的,都是最和煦的阳光。”
“你说…她像一抹和煦的暖阳吗?…”
“是,是最温暖,最善良,最柔和的阳光。”
姬贤隆闭上眼睛,他似乎也看见了他生命中的那道暖阳,恍惚中,来与他相会。渐渐地,他融入了那个清新而无忧的世界。
含着美好舒展的微笑,姬贤隆慢慢松开抓着卢相如的手掌。
姬贤隆驻地刚刚挂起第一道白幡,驻地远方观测的暗哨就把纸条塞进了信鸽筒里。
“哼!!!没想到他姬贤隆竟真的敢舍命选择这个结果!!”接到信件的严观则抚摸着信鸽说。
“怎么??这个结果对于咱们不好吗?”晋王问道。
“也不是。只不过我当日放出子南和木薇,向他讲述实情,本以为他会为求活命,选择另一个结果的。那样,他燕国便可纲序混乱,我再趁机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必可让姬贤隆一家为天下所不齿,再无翻身之日。”
“那为今之计…?”
“为今之计,虽然他以自己的死,保住了他姬家的姬玄瑾姬玄毓继续执掌燕国,不过新主上任,根基不稳,我此时多方袭扰,给他造成外忧纷乱,燕国必不久保矣!!”
卢相如跑出驻地,他也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只想没有终止地跑,他希望自己赶快跑累,身体累了,心里就不会感到难过。
直跑到驻地前方山脚下,体内药效又在四方游突,不知是因药效作用,还是内心里悲恸交织在一起,他停下来用双手抵着膝盖,又强烈颤抖起来。抬起手掌持在面前,见它已不受自身控制地抖动,卢相如心中一股怒怨之气混合在一起爆发,狠狠捶地,他觉得自己抖动着的双手是如此无用,竟不能救下燕王。
失落地锤过许久,身后一人轻拍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正是随团副将耿傅。卢相如不想说话,更不想跟别人解释他的情绪,人心的体会又何曾是描述能够传达的呢?便依旧坐在地上。耿傅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与不解。
“卢将军回帐罢,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们做。”
呆了半晌,卢相如只仰起头迟滞地看一眼耿傅,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才走几日,结果便成了这样。他不知道,他想要别人告诉给他。便用极慢语速道:“我走这几日,可发生过什么?”
“只是病情一日比一日重。后来又有一男一女趁夜闯入皇上帐中。”
“可有拿下…?”
“皇上命我等将他们放了,紧接着便颁布立昭之事。”
卢相如心力已经不像燕王在世,寻找解药时那般气志意满,再加上体内药力和情绪作用,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此时他思量着,这进帐二人是否有问题?却又已满心伤感,无力思量,只问道:“放了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副军耿傅指指前方山道:“就是这条路。”
望着进山路口,卢相如又呆呆不语。
耿傅又劝慰他好一阵,他才回入帐中,依旧默默不作一言。只是想着,燕王棺椁仪仗诸事仍需有人主持,便翻看两笔筹备目录,依旧心不在焉。
另一顶帐中,诸臣焦急地等候耿傅回来。进了帐,旁人忙问:“如何?他说了什么?能否看出他便是谋害皇上之人?”
“现在他样子有些怪,木讷不言。暂且还不敢全然断定便是谋害之人罢。”
“他样子当然会显得很怪,想想看,如若谋害了自己主君,内心会如何挣扎?如若又被将军您带回自国将士营中,心中又会如何紧张?”
帐内有人在心内思忖,有人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有人持怀疑的眼神,看着这位讲话的人——四品参领孟凡。
“听闻方才孟将军与众人推理得出,卢相如便是凶手之事,老朽未曾听到,还请再陈表一下你们的推论罢。”人群中一个文官言道。
“好的张丞相。”说着,孟凡又拱手向着屋内众人一行礼,道:“众位将军、丞相,孟凡乃一介微职,论理,不该评判他二品正都统。怎奈此时乃非常时刻,小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更况乎吾君之生死哉!且说此次出行,燕王身边诸事,皆由他卢相如掌管控制,就连席上倒酒都是由他亲手为之。我等随行,要么是武仗护卫者,要么是与友国商洽协同者,均各司其职,少有近皇上身旁。如若借着远离国都之机,伺机对皇上近前之物下手,也只他有机会了。”
“那也不能说安排皇上起居的人就是坏人啊?”有人问道。
“您说得正是。可是请大家仔细回忆一下,这一路上,卢将军是否许多事情都表现得很古怪?皇上发病之时,众多大夫皆诊出,只是日常寒疾咳嗽。连镇中名医都已为皇上开出通滞的药物。病情原本不重,他却偏偏自己要求路远迢迢地跑到山上去,请什么听也没听说过的神医?!请问,有谁听过那位神医的名号??!!”
人群中已经有人深思点头。
“如果他真的是神医,就算我等孤陋寡闻,只要能治好皇上的病,我们也相信你卢相如。可是,神医来了,病治好了吗?!!!不仅没有治好,反而更加重了!!!可见他根本不是神医,而是卢相如请来惑众的幌子。他所谓的神医,给皇上诊脉之后,为何不面向众人,道出病情?道出治疗方法?而是让卢相如拉进无人帐中秘密商议着什么?!!”
众人听至这里,有如醍醐灌顶,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慨叹竟被卢相如戏耍那么久,还把他当做好人哩!!
孟凡并没有说完:“再后来,他不是又要出去,寻什么药吗?他刚刚走,皇上帐中就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不明不白的刺客。世间哪会有如此巧合?如果他真心为了皇上,寻找解救之药,为何不坚定地寻找下去,而是当刺客刚走,便同意被召回??皇上真是因病驾崩吗??那请问,他卢相如能说出,是因为什么重大疾病吗??只因为那感冒咳嗽??皇上驾崩当夜,只有卢相如一人在皇上身边,我们全都在账外,谁知道他在帐中,对皇上做了些什么!!”
现在所有人终于明白,别看讲话的是个小小四品参领,却真有着一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远见卓识,在燕王生病,场面混乱,主将精心伪装之时,他竟能保持冷静,抽丝剥茧,找出真相。惊叹之余,众人心中皆是心寒,下一步,又该如何应对这居心叵测之人呢?
忽听帐外响起快马蹄声。耿傅冲出去看,只见卢相如正驾着一匹俊马,往帐外奔去。众人皆大惊失色,这是凶手想要逃啊!!耿傅在后方大喊:“卢将军!!!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追那两人!!”卢相如只扔下简短四个字。
所有人都焦急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
正在这时,又是那位“深明大义”的孟凡大人临危请缨:“耿将军,眼看罪臣要逃。凡虽不才,愿带部下追击之,为吾皇报仇!”
耿傅也见情况紧急,便道:“你去吧,万事小心!!”
待孟凡应了,耿傅思量一下,又嘱咐道:“抓活的回来,他终究是大员,我们怎样处置,还要请新皇示下。”耿傅和所有人一样,深信了孟凡的分析,可不知为什么,他又隐隐觉得,卢相如不该如此草率地被定义。
孟凡带领自己五名部下一行六人疾驰而去。
六匹骏马驰入山道,山道狭窄,便成了一前一后几组人。最前方是葛家两兄弟葛廉、葛信,紧跟其后是孟凡手下两名精兵,走在最后的是孟凡和他的心腹巩思。巩思见前方人等已走远,便小声与孟凡道:“葛家兄弟这几日暗中行动愈加频繁,恐怕事情即将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