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相如脑中回想昨日童子配药的画面。只觉当时他动作神情尤为专注,每一副药都要反复称量,差距一丝一毫都要调整。再加上他刚才的回答信心十足,计量该是不会出问题。
面对渊须的质问,卢相如释然一笑:“晚辈既已承诺了老先生,何须后悔??我上山来,就是为了求得神医相助,自然信得过神医的方子。先生说毒物可以互相抵消,那便是可以。配药的剂量,”他望向一脸焦急的童子,给了他一个大哥哥般阳光的微笑,这两天,他里里外外也帮了自己不少忙。“配药的剂量我也绝对信得过!!”
“嗯,信得过就好,不过我再提醒你一句,配方里的毒物的确可以互相抵消,身体不会受损。不过它们药力都极大,不适之感必是会有的。这也是我没有试过它们的原因。”
“那我是否会无力带你回到病人驻地??!!!!!”
“这…我不敢肯定,要视你体质而定。”
“那好,”卢相如抓起地上一根树枝,在地面画上一副简易地图。
“我先告诉你病人所在地点。这是我们现在的地方,从东面下山后沿着溪流……”
卢相如看到渊须很认真地记着,看来他是真的决定要帮自己。
“患者现在的病情是呼吸急滞,已连续六七日,一日比一日严重,并且咳嗽乏力,偶有咳血。我上山来这段时日的病情,到了帐中,其他医者可以为您介绍。”
渊须一边记,一边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了。
一切交代妥当,卢相如该试药了。当然,试药之前,他还交代了最后一番话:“我诚心信任先生,请先生也不要负我。如若此药饮下,相如不能再醒来,请先生一定履行君子诺言,救人性命。否则…”
渊须眯缝着眼,看他:“否则怎样??!”
“否则,背信之人,必遭天谴,相如就算在九泉之下,也必不会放过他!!!”
言毕,卢相如将所有药物一饮而下。
渊须笑笑,很满意。
“好了,药试完了,先生可随我下山了吧。”
“当然可以!”渊须的眼神中竟莫测地有了丝毫赞许。心道也许以后收这人做个徒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卢相如急忙回身跑去牵马,跑到马旁,刚刚拿起缰绳,顿觉丹田一股猛力如熔岩般直冲胸口。他捂住胸口,胸中似有几股力量拧成绳状,纠缠不止。
“啊…”他咬牙尽力控制住自己痛苦的声音,要是倒下了,渊须就得自己寻路去找燕王,这样速度会慢很多。他还是很想带着渊须去。
他把头倚靠在马背上,手扶着马身,已经有了微微颤抖。
渊须急忙跑过来。卢相如觉得这股药力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索性也不再站着生挨了,他回身盘坐下来,止息静心,打坐调息。
渊须追上来:“快!!把你的脉象给我看看。”他赶忙翻转卢相如手腕,给他把着脉。摸清了脉象,渊须又思索着,又轻轻地点着头,突然,用双指大力地点住卢相如身上的几道穴位!
卢相如心中暗暗叫苦,这老大爷点脉也太使劲了吧,力道也太大了吧……老当益壮啊…
“咳咳咳…”不过点完脉,感觉舒服些了。
渊须摸完脉象倒是挺得意:“嗯,这药确实如我所愿,药力迅猛!!是一剂好药!!点了穴道,你小子不会有事的。只是这几日会异常难受些,忍着点儿。”
稍稍平复,卢相如道:“那好,我们走吧。”
没想到这老先生山中保养的真是不错,骑马颠簸了半日也不妨事。他两人以最快速度到达驻地。卢相如赶忙问,我家老爷现在病情如何?边上立马有人回禀:“咳嗽一日重似一日,现已卧床,每天只进一些流食。”
相如引着渊须急进帐查看。渊须坐下把脉,卢相如焦急地等待。
渊须把完脉,倒吸一口气,又拨开衣物,摸着燕王的颈脉。燕王此时虽已体力不济,神智还是很清醒的:“劳烦老先生远途赶来,若不是这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未想如此劳师动众的。”
渊须笑笑:“这次出山,也让我重见了世间人情,开了眼界。何谈劳师动众。还请您让我看看舌苔。”
舌苔也看了,眼睑也翻查了,脉又诊了两遍,出得帐来,神医被大大小小各方人等围住,都想听听这位神医能说出些什么新鲜结论。
“怎而忽地冒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别都在这吵吵闹闹,老夫我生性喜欢清净,别都围着我!!!我看着眼乱,心烦!!!!”
卢相如忙出来解释:“各位,先生是世外高人,多年隐居山林不见世人了,忽然见到那么多人会不适应,还请各位体谅,各自散去吧,请体谅…”
人群中有的点点头,表示谅解,有的就翻翻眼,似乎在说有什么了不起。
正在人群里解释着,听得渊须又在那边喊上了:“你小子,你给我过来。”
卢相如知道在喊自己,他过去,给渊须找了一个清净整洁的帐子,两人席地而坐。卢相如体内的药力此时还在翻滚,以致坐下时咧嘴呻吟了一下。不过他早已不在乎这些,立刻关切地问道:“先生,您看我家老爷这病是…”
“刚才我不想对着病人和外面那些人说,就是因为我已经诊出来,他是中了毒。”
“中毒??!!!”这一点让卢相如大感吃惊。
“对,其实他并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中了毒。此毒不是急毒,是一种慢慢使人血脉凝滞的********。他的药理是,中毒后,毒物先散至最细微的血脉末梢里,这一步骤需要几天时日,这些天里,中毒之人是不会显出任何病症的。待到血脉末端已经中毒,这毒物便会由末端向上端扩散,逐渐占据周身全部脉络。当周身之脉负担不了毒物侵袭的时候,病人的病症便会显现。随后,病情慢慢加重,使血脉渐渐凝滞不通,运行不畅,直到最终停滞。”
卢相如听得已是背脊生寒。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天下有如此毒辣狠绝的毒药。
“那老先生您一定有解毒办法吧,对吧!”卢相如恳切地望着渊须。
渊须一向孤傲的脸上第一次闪现出不那么孤傲的表情。顿了一下,他侧过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几乎要把卢相如叹得窒息了。渊须的这种表情是…他治不了啦?!!不知是因为体内药力还是过于急切,卢相如胸口竟然抽搐地疼起来。
“我只能说,制此毒的人是有备而来,只有他掌握此毒的独门制法和解法。”
卢相如手伏在案前,没有说话。他完全沉没进了沮丧之中。
“我没能治好这个病人。你也不用履行你的试药之约了,我自己回山便可。”
渊须站起身来,走之前又看看这个失魂落魄的青年,道:“这毒药作用如此细微,下毒之处应该是在饮水当中。就你家老爷的体貌身形来计算,从摄取毒物开始,到病症有所显现,中间的间隔正好是七天。我只能做这些了,你若能回忆起蛛丝马迹,找到下毒之人,便从他那里寻找解药吧。”
“枉我一世自诩神医,却没能圆你这至诚之愿。日后我当离开南山,自此再无神医渊须。”渊须的口吻遗憾之极,他辜负了这样一个世间少见的诚挚之人。
说完后,帐子里静静的。渊须心中很是不忍,但终究自己也是无法救治。他以亏欠和柔和的目光望向卢相如,沉默了半晌,算是和这个已经说不出来话的年轻人无声的道别。遂缓步向着帐外走去…
“是只在饮水之中,还是但凡饮用之物皆有可能?!!”在渊须背后,响起一个沉重愤懑的声音。
渊须急忙回过头,看到卢相如正抬望眼盯着他,眼神里充满锋芒锐利,仿佛下一刻便要揪出下毒人拔剑雪仇。
“水酒茶羹,饮用之物,皆有可能。”渊须肯定地道。
卢相如此刻已经理清思绪。燕王发病之日起,往前计算七日,正是入晋的日子。那一日饮食起居皆由晋国接洽,也许能有可乘之机。这样就能够解释得通,为何此次两国交涉如此顺利快捷。他们是怕燕王在晋国毒发,那样自然会怀疑到晋国饮食。
“摄入毒物的时间,肯定在病发之前整整七日,是么?”依旧是一个低沉的声音。
“没错。我已经仔细测算过。你在山上服了几种剧毒混合的药物,如果计算偏差一丝一毫,你早就没命了。所以我计算的精确度,你是最能了解的吧。”渊须略带骄傲地说。
“那好,我必将找到下药之人,带他回来见老爷!!”
卢相如这次又要远行。他要回晋国,找到事情的答案。这次他不打算恭敬地求取解药。既然晋人一心想害燕王,那就先进宫劫持了晋王再说。到时候人质在手,也好有交换的条件。他打算在燕王随行团中挑选几个敢死之士。问到了孟凡,也就是晋国宴会上责怪卢相如风头太过的那个四品参领,他说现在自己肩负照顾燕王的事务,无法前去。卢相如便挑选了其他两名忠心于燕王之人随行。临走前又嘱咐使团里的两位副官,此次之行恐怕是有人蓄意要谋害燕王,务必多加留意,谨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