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金字的匾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原本的“骠骑将军府”五个字残碎不堪。文成侯的脸上余存着怒气,很是狰狞。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他能忍,天后的不断打压他能忍,唯独忍不了还有人对金鹏王唯一的血脉动手。文成侯已经想明白了,无论现在他反与不反,天后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他的家人与他所珍视的一切,尤其是金鹏王的血脉,与其如此,不如不再纠结,直接反了,尚还有一线生机!
看着文成侯的惊人之举,魏祛病的眼中古井不澜,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样。实际上在他看来,文成侯早就应该选择这一步,至少在蜀王发讨贼檄文的时候就应该积极的出兵,而不是等到现在,已经退无可退的地步,如今选择的余地实在太小了。
魏祛病了解文成侯,知晓他这位叔父的性格,可他又不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挑明,因为他很懒,所以放任了事情走到这一步。从天下大乱的最开始,早就已经注定了文成侯必须要参与进去,只是文成侯没有想过,魏祛病不愿去说、去提醒而已。
打碎了匾额,文成侯看了眼魏祛病,接着,直接命令亲卫侍从点燃了王府中心的烽烟台,通过冲天而起的滚滚烽烟,集合并州内地的全部兵马。烽烟台在几十年前便存在,从最后一任金鹏王还在的时候修建的,原本的目的是用来通过烽烟遥控兵马与圣长城外的妖蛮作战,只是后来金鹏王府覆灭,王府前的匾额不断地变换,随之那也被用来当做简单的紧急信号使用,用来召集兵马。
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并州七郡之地,文成侯手下的兵马二十三万人,全部出现到了太原郡城外,出现在文成侯的面前。
各路大将军吩咐各自麾下兵马安营扎寨,单身前往骠骑大将军府。但所有人都没能进入府内,因为文成侯就站在那府前,等了半天。众人看着那散落一地的匾额碎片,有的欢喜、有的有忧愁,唯独没有的就是不满,全都等待着他们心目中的大将军发号施令。
文成依旧在看那原来悬挂着匾额的门楣之地,觉察身后的人到的差不多了,他幽幽的开口道:“世人皆以为我甘思明是个小人,是个背主求荣的小人,因为我,金鹏王才死不瞑目,金鹏王府才分崩离析,被天家李姓抄家灭祖……”
“大将军!”
一个身着蛟龙甲,年约四十许,头裹黑布,身板雄壮的将军忍不住的开口叫了一声。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曾经金鹏王府的部将,金鹏王府覆灭的时候,很多残余下来的人都投靠了文成侯的麾下,因为他们知道,文成侯当时是受了金鹏王的命令,是金鹏王叫他背叛自己、叫他出卖自己的,原因就是要给那些效忠在金鹏王府麾下的势力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文成侯真的是那种小人,这些金鹏王部将,谁会跟随文成侯?杀了他还差不多!
文成侯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声,道:“金鹏王府乃开国三大异姓王之一,封地并州,永镇北疆,世代忠良……人常说天家无情,还真的是啊!”,转过头来,文成侯望着身后数百战将,平静的说道:“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听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唠叨,我是要告诉你们,我要反了!我要亲手拿回金鹏王府失去的一切,堂堂正正的将写着金鹏王府四个大字的匾额悬挂在这座府院的门楣上!现在,愿意跟随我的,跟我来!不愿意来的,走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为难任何人!”
说完了话,文成侯背负双手,直接走进了府院内,看都没有看一眼身后的众人。众多的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跟上了文成侯的脚步,没有人迟疑,哪怕文成侯将要走的道路是一条不归之路,但他们相信文成侯能够带领他们得胜、凯旋。
站在正厅大堂,文成侯望着堂下没有人退出的数百人,眼中闪过一丝感慨,接着却是冷着脸,大声道:“首先,我甘思明感谢大家!感谢大家对我的相信与信任!其次,丑话我要先说在前头,我这次要走的路是一条不归路!要么,胜利,生存!要么,失败死亡!没有退出一说!没有停止一说!所以,如果接下来谁要是提及这些,也就休怪军法无情啦!”
“愿唯将军马首是瞻!”
众人轰然响应。
文成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向魏祛病。
魏祛病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实际上他在文成侯的麾下是实权派的二号人物,原因有二,一,他是金鹏王府余存势力的第一效忠对象,第二效忠对象才轮到文成侯,不为别的,只因他是金鹏王的唯一血脉。二,魏祛病乃当世八大才子之一,虽然这个八大才子的名号随着狂生的死、酒徒的消陨、毒士的不知所踪,早就名存实亡,但鬼才之名,说的并不仅仅是他在诗词歌赋上犀利的歪才怪论,更是形容他的军事素养,如同羚羊挂角,天马行空,无迹可寻的很。从很久之前,魏祛病便已经开始担当起文成侯麾下实力的智囊军师了,他的官号也是军师将军,那还是朝廷破例封的呢,仅此一例,足见一斑。
魏祛病懒洋洋的瞧了眼满堂将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半天才磨磨蹭蹭的说道:“我们现在举兵,实际上已经错过了很多时机,不过还好,最重要的时机还没有错过。我的建议是,倾巢出动,直奔西北,联手北地君候周正,蜀王李旌,灭掉靠山王府,其余的……以后再说。”
魏祛病刚说完,之前在王府外的那位将军便忍不住说道:“如今那妖后正在南方,洛都城四卫全都不在,只有一些捕快与没上过战场的新丁兵卒,此时拿下洛都城简直手拿把掐,如此大好的机会岂能放过?军师!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这位将军是金鹏王府的余存将领之一,与魏祛病的关系很近,所以无伤大雅的开了个玩笑,引得众人哄笑。实际上,这位将军还有个身份,就是文成侯麾下八虎骑之一,本名封觉,在八虎骑中排行末尾……八虎骑,其实要仔细的分一下,是要分出两个等级的,第一等的四个人全都是兵家大将的实力,而第二等级就如封觉,原本修的是法家,是一位大刑名。
魏祛病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平淡的“哦”了一声,问道:“那拿下洛都城之后呢?”
封觉愣了一下,道:“洛都城乃是帝都啊!拿下他,就等于拿下了……”
封觉发现,自己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为什么?因为洛都城现在就是个无用的鸡肋!什么帝都?什么天下中心?天后所有的势力、朝廷所有的文武大臣,全都被天后挪到了荆州,那离早早的就被放弃了!攻下它,什么都拿不到,也就是赚了一个虚名,而且拿下洛都城后,你守还是不守?守,以洛都城那横竖数百里的范围,没有十几万兵马能守得住吗?要知晓往日在洛都城守卫的四卫,金吾卫、骁骑卫、千牛卫、羽林卫,这四卫人马足足有十二万人,这还不算上在荥阳、河口、张扬、河内这包围洛都四地囤积的不下于十万人的外围兵马,也就是说,要想拿下洛都城且守住它,必须把文成侯麾下的所有兵马全都填进去。不守,问题来了,你要是不守,你打下它作甚?
魏祛病翻了翻白眼儿,道:“想明白了吧?想明白了就不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封觉被说的一顿脸红,讪讪地笑着,退到一边。
堂中站出来另外一位将军,这位看起来精瘦的厉害,偏偏他还有着九尺长的身高,怎么看都是跟大竹竿儿,身着锁子甲,背后插着一根钢鞭,上前来,抱拳拱手,道:“军师,止戈郡主日前单骑西去,此时,幽州、辽东州,只有那位女状元姚花雨镇守,为什么不先将幽州以及辽东州打下来,如果战事顺利,半月便能结束,接着集合三州兵马,至少能拉出五十万数目的大军,还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精兵,到那时面对任何人不都不用怕了?”
大竹竿儿面色严肃,不苟言笑,他是八虎骑的第四,出身徐州名门陈氏,本名陈哲。显然,陈哲不是封觉那种说话不过脑子的,他是有过一番思考的,所以才说出了这番战略。正因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不少人都赞同的点着头,同时对魏祛病投来疑惑的目光。
魏祛病撇了撇嘴,指了指西北方向,大声道:“谁能告诉我西北战局现在如何?”,话音停顿,魏祛病自己接着说了:“不用你们告诉,我这个混吃等死熬寿数的都知道!蜀王一败,再败,损兵折将,连酒徒……都折了!没有了酒徒,蜀王的所有弱点会全方位的暴露出来!纵然他兵多、粮多,那又如何?再看北地君候,燕州兵什么素质?他能调动都已经算不错的,不要指望他还能像当年在幽州那样,根本不可能!而西凉军呢?携大胜之威不说,还有止戈郡主的到来,更是与天后派遣的由忠勇侯林放率领的十几万大军完成了对潼关的交接,解放了西凉骁骑的战力,这还不算完,雍州那边的天下第二霍凌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对雍州骑兵的整顿,用不了十日,便会全面增援靠山王,届时,靠山王麾下有止戈郡主、西凉三杰中的焦应龙、典白熊冲锋陷阵,身后有天下第二、公羊苟支援,三十万铁骑之下,以蜀王与北地君候多是步卒的兵马,一天内就会被屠戮殆尽!”
“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说这些,我来告诉你们!”,魏祛病继续说道:“因为西北战局,现在决定着天下最终的归属定夺,如果就让他们在那边儿打着,靠山王一定得胜!届时,西北、黄河以南全都是天后的兵马,我们纵然夺得了幽州、辽东州,乃至赵州、冀州,那又如何?面对绝对的实力,我们只有被碾压的败亡一途!所以,我们必须兵出西凉!而且要击败靠山王!”
文成侯见魏祛病不说话了,看着众人,问道:“现在谁还有问题吗?”
这是文成侯麾下的一个算不得规矩的规矩,每每大战之前,都会有一番辩论,辩论双方是魏祛病以及其他将士,辩论的主题都是魏祛病决定大体的作战方向,其他人提出不同意见,然后……每一次都被魏祛病训斥的哑口无言,不服不行,事实上每一次的辩论,后来都被证实魏祛病是对的,他没错过。
“既然已经决定了出兵西凉,那就商议一下具体的出兵事宜吧!”,文成侯说道:“祛病,你继续!”
魏祛病慢吞吞的走到文成侯身后的地方,因为那里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他拿起一根竹竿儿,指着上边儿,从并州划过,到司隶州、到西凉,说道:“赵州那边还有天后留下的镇北将军的兵马,我们要走最安全、最快速的捷径,走司隶州最好无疑。大军出行,只带十日之粮即可,不要被粮草辎重拖累。”
“十日之粮?”
堂下诸将顿时议论纷纷起来,粮草的重要性不需赘言,两句最典型的话便能概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就是打粮草……十日之粮,太少了!从并州赶到西凉,少说也要五六日之久,谁能保证到了西凉之后,就能在四五日之内打赢靠山王府,靠山王府可是出了名的硬茬子,在西凉那更是主场作战啊!更何况,姑且就算是四五日内打赢了靠山王府,那……怎么回来?难道要二十几万大军饿着肚子赶五六日的路程?就算人能撑得住,战马也撑不住啊!
“啪啪!”
不满的用竹竿儿抽打两下羊皮地图,魏祛病继续说道:“能听我把话说完再说吗?”,见众人都禁声不言,魏祛病这才继续说,而且颇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此番我军需要倾巢而出,舍弃并州,诸位将军如果不放心家小,还有时间安排一下!”
“哄……!”
魏祛病的话音一落,整个大堂都被引爆了。
“舍弃并州?并州是我们的根基啊!怎么能舍弃?”
“是啊!大军倾巢而出,辽东州那边的女状元,定然会出兵夺下并州的。”
“十日之粮,舍弃并州,军师到底在想什么?”
“安静!!!”
一声暴喝,站在所有前头的一位将军越众而出,这人大约三十许岁,正是年富力强,身着锁子金甲,头戴狮盔,身长八尺,威风凛凛。此人来头甚大,乃伏波将军马援、神威将军马超之后,名叫马硕,其人武力高强,冠绝并州,曾与一位半圣战斗过,虽未完成屠圣壮举,倒也与那位半圣平分秋色,可以说,放在当今天下,也是排名前五的勇武之人,他就是八虎骑之首。
马硕站了出来,抱拳拱手致礼,接着说道:“敢问军师,我军如果只携带十日之粮,粮草补给怎么办?”
“蜀王!蜀王背靠蜀地,粮草多了去了,找他要,他不会吝啬半分!”,魏祛病微微翘起嘴角,道:“是不是想问我,一旦将粮草的事情寄托于他人身上,就像是被扼住喉咙?呵呵!那你们可就想错啦!无论如何,蜀王都不敢不给我们粮草的,不管是打完仗之前,还是打完仗之后,只要你们还在,他就不敢不给!当然,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所以,我们出兵的时候,用于作战的只有十五万,剩下的人作为第二梯队,携带粮草后续跟上!如果真的走到了某一步,不要忘记我们的出兵路线!长安,这是我的第三手准备,所以,粮草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
长安是什么地方?那是帝国从前的旧都,虽然远不如洛都城富庶,,但却有着洛都城没有的特色。洛都城位于司隶州的最东端,毗邻青州、冀州以及兖州,这三州都是产粮的地方,所以,从不缺粮食,就近解决。而长安在司隶州的最西端,周围都是什么?燕州、赵州、凉州、更远一点儿的是雍州,全是他娘的苦寒之地,基本不产粮食,所以长安城的粮食交易每年需求量都很大,各个商行平日里就会囤积无数的粮食在长安城,那些粮食,连四州数百万百姓都能养活好几个月,遑论二十万并州骑兵了!不过,这也就是魏祛病的一手准备,毕竟那长安城中还有着儒家的大学书院、道家的天人道院以及很多有实力的人物存在,纵兵抢粮这种事情不到山穷水尽,要不得的,败坏名声不说,还容易被天下所有的百姓敌视,实在拉仇恨。
马硕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魏祛病说的是对的,不仅安排好了粮草,还可以让并州铁骑全力的开赴战场,手腕高明,转念间,他又提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那并州呢?如果真的放弃了,我们不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放弃,才能得到,不放弃,只会什么都得不到!”,魏祛病幽幽的说道:“实际上要不是为了粮草上还需要防患于未然,我的建议是将并州全部的兵马全都投入到对西凉的战争当中。我之前说过了,靠山王的实力已经不是不容小觑可以形容的,我们现在还只是在商量着出兵,而西凉那边已经开打了!靠山王已经开始每日对蜀王、北地君候挑战了,等我们到的时候,蜀王与北地君候还能剩下多少实力都说不准呢!到时候,如果我们的实力不够强大,不能够趁着雍州那边给靠山王的增援还没到的时候,将靠山王消灭,我们,也要被拖入泥潭当中。简单地说,如果我们出兵出的少了,就跟没出兵一样,反过头来,靠山王得胜,西北大势稳定……话不就又说了回去?我们就要独自面对天后与靠山王!根基?根基能当饭吃吗?显然不能啊!所以,还是尽快出兵,灭了靠山王,再谈什么根基吧!”
见堂中久久无人言语,文成侯出言道:“诸位将军!你们有一晚的时间安顿家小,明日我等便要背井离乡,远征西凉啦!”
深吸了口气,文成侯喝道:“封觉何在?”
封觉抱拳拱手而立,郑重的回答道:“末将在!”
文成侯道:“命你领军一万为大军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填桥,明日三更便要率先出发,有问题吗?”
封觉道:“喏!末将领命!”
文成侯继续道:“陈哲何在!”
陈哲站了出来,大声道:“末将在!”
文成侯道:“你为人素来稳重,我命你为后军主将,收集、押运粮草,有问题吗?”
陈哲道:“喏!末将领命!”
文成侯继续下令,喝道:“马硕何在?”
马硕站了出来,大声道:“末将在!”
文成侯道:“命你为中军主将,统筹全军!有问题吗?”
马硕抱拳领命:“喏!末将领命!”
“好!其余诸将各司其职,三更造饭,四更誓师出发!”,文成侯拍了拍脑门儿,望向魏祛病,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吗?”
魏祛病懒洋洋的靠在柱子上,道:“有;一,发一道檄文,不用精彩,顺着蜀王的那道檄文说就行,主要就是响应他。二,派人联系下蜀王,让他保持斗志与谨慎,不要贸然与靠山王决战,别等他脑袋一热,我们到了,看到的是他的脑袋已经被砍掉了,到时候……我们是一没粮草,二没有支援,在西凉的主场与西凉军大战……”
文成侯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安排!”
魏祛病恹恹的点了点头,无精打采的瞧了瞧外边儿的天气,随口说道:“叔父,明天派人去接我,不然我会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