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本就雨水极多,如今还正是八月的涝季,前一天看起来还艳阳高照的天,眨眼间便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眼瞅着就要下了大雨。这对在鄱阳湖交战的双方都意味着很多,对于北宫良玉而言,那就是天公作美,连老天爷都在帮他。而对于江东猛虎陶冶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啦!
如同陶伏分析的那样,当今天下,没有谁的水师能够战胜他扬州水师,所以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还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一边宣传文成侯反了的言论,意图将文成侯这个当今天下唯一没有动、也唯一有能力改变格局的诸侯军阀拉下水。一边以洞庭、鄱阳二湖为营地,保存实力,只待文成侯加入乱局,将这天下打的七零八落,再趁势而起……
想法是不错的,可世事难料,计划哪里赶得上变化?如果所有的计划都能够像自己想的一样去不打折扣的被完成,西北那边儿的蜀王早就把杨文打趴下,现在已经进了洛都城啦!北宫良玉的手段实在是太狠了,鄱阳湖是很多河流汇聚而成,但最主要的来源还是大江的主要支流赣江水。北宫良玉在赣江水流与鄱阳湖汇聚上游的二十里处拦河筑坝,尤其是在这种马上就要大雨连绵的天气到来的时候,只要积累足够多的水,到时候那么一放!他陶冶都不用再去打了!直接会被狂暴的注入鄱阳湖的江水把水师冲的七零八落,他江东猛虎那时也就不再是什么猛虎,只是只落水猫啦!
犹豫再三,陶冶还是决定出兵驱逐北宫良玉与他的南疆军团。陶伏现在在洞庭湖率军两万驻扎,为的是形成一个掎角之势,相互策应。恰恰是因为没有陶伏在一边给想办法,陶冶在犹豫中做下了决定……事实上这是愚蠢的决定,他要么就不出兵,要出兵就马上出兵,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北宫良玉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埋葬他的地方了!
说起扬州水师天下无敌的原因,实际上还要追溯到三大至圣老、庄、孔的相继出现的时代。那个时候人族昌盛的厉害,一举将盘亘在帝国北方的妖族杀得七零八落,不得已,那时候的妖皇决定迁妖族于广袤的东海,又为了妖族不会受到追杀导致灭亡,那位妖皇自绝而亡,身化山岭,即为横亘在青州、徐州边境线上的那道“妖皇岭”。
帝国临海的州有几个?无外乎辽东州、幽州、冀州、青州、徐州、扬州以及一个汴州。汴州从前是庄家的地儿,那个不开眼的妖族敢找他们的麻烦?不被他们找麻烦都算是烧了高香。再说这青徐二地因妖皇岭阻隔,根本无须担心对面东海的妖族有水师来袭,他们也无法修建港口不是。而辽东州、幽州、冀州这三个地儿,与海域相连的地方是大海湾,而那里曾经被三大至圣各自放了一件东西,任何妖族都不可能从那里登陆。于是乎,帝国的海岸线上,独独露出来了扬州,也只有扬州的水师有机会与妖族的水师过招作战,他们不是最强的谁是?当初那位镇江王李彪拥兵八万,因先帝削藩而举旗造反,天后派遣了阴阳家的人,还有就是扬州兵不过五万人,没几日就将那镇江王李彪打的抱头鼠窜,丢盔弃甲,后来被焦应龙斩了脑袋啦!
扬州水师在水里是强悍的,陶冶在水师的指挥上也是独树一帜,以龙牙战舰作为主战船,每个主战船的中心布置三二二三共十个艨艟战船,所谓的三二二三其实就是在龙牙战舰的左右各放置三条小型的艨艟战船,前头后头各两个,用来护卫主战舰。而艨艟战船也并不是孤零零的作战,在它的周围还围绕着各种小船儿。那就像是……就像是一条大鱼率领着一群小鱼儿。
战船轰隆向前,千帆竞渡,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如此巨大的场面,也早早的就被北宫良玉所察觉到,对于陶冶的出动他不仅不惊,反而高兴地哈哈大笑,等了一晚上了,终于把他等出来了!要知晓这已经是北宫良玉对天后承诺的三天中的最后一天了!要是真干不掉陶冶,他还真就没那个脸厚颜无耻的去说什么非战之罪,绝对会把自己干掉的!可,谁又想死呢?还是让对手去死更好才对吧!
“这个蠢货终于上当了!等得我好辛苦啊!”,北宫良玉长呼了口气,咧着嘴,满目都是兴奋的颜色,喝道:“传令!令左翊卫大将军尹红英做好接战准备!别他娘的装腔作势了!令右翊卫大将军司徒光耀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只等那蠢货进入赣江流域,就给我截断他的后路!令左武卫大将军林坚,右武卫大将军吴伟准备,听我号令!”
随着北宫良玉的命令一条条的传达,南疆军团有条不紊的运转开来,只等待着陶冶的到来!
北宫良玉从地面上一踏脚,上升到半空中,望着眼中逐渐变大的舰队,隔着十几里就开始吼:“哈哈哈哈!陶老兄!是你吗?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你老兄不在建业城,跑到这边儿干嘛来了?钓鱼也不用这么大的阵势吧!”
地下的几个从北宫良玉还是土匪强盗就跟着北宫良玉的人相互对视一眼,眼神儿中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个意思“大当家的又开始鬼扯”。是的,北宫良玉就是在鬼扯,他跟陶冶认识么?认识个屁!也就是相互之间听过对方的名字而已,他这么亲热的叫着人家老兄,还装楞充傻的问陶冶是不是来钓鱼的,不是鬼扯是什么?谁家钓鱼需要那么大的排场?光龙牙战舰就出动了三艘,更别提那些艨艟与小舟了,那可是把整个赣江江面都铺满了!
陶冶听到北宫良玉的话,被气的不轻,怒吼道:“早听闻北宫良玉出身山野,当真不错!都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了,居然还是那副做派!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北宫良玉!我劝你趁早弃暗投明,不要再为那妖后卖命,否则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去你娘的!翻脸无情?你跟我有情分吗?还翻脸,你把脸翻开让我看看!”,北宫良玉哈哈笑着,好像说的不是骂人话道:“想来,以陶老兄的厚脸皮,翻完脸后,下边还有脸,也不是个事儿!小的们,二皮脸算什么,千层脸才叫牛气啊!啊?看看那位陶老兄,都好好看看啊!那可是很珍稀的玩应儿!”
“哈哈哈……!”
北宫良玉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言辞,确实是引人发笑的很。
陶冶同样气的面色铁青,怒吼道:“北宫良玉!汝这泼皮无赖!待吾前来,将你碎尸万段!”
北宫良玉嘴角微微上扬,笑道:“那你还是抓紧点儿过来才好啊!早死早托生嘛!”
比斗嘴,陶冶估计连北宫良玉的儿子小强盗头子北宫伯玉都玩儿不过,更遑论北宫良玉这个大强盗头子,当下被气的都要炸了,不断的催促战舰群加速。失去冷静,陶冶原本应该有的观察力也随之而去,他没有看到的是,因为他的舰队群编制太大,已经导致赣江水向河道外弥漫……
“嘭嘭嘭!”
“啊啊啊!”
忽然间——
战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顿时把船上的士卒弄得里倒歪斜,惊呼不已。
“怎么回事儿?”
陶冶怒吼着,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不过二里外的天空上的北宫良玉,那副愤怒的样子,当真恨不得吃了北宫良玉一样。
士卒小心翼翼的过来,道:“将军,我们……触礁了!?”
“什么语气?你是在问我?”,陶冶更加愤怒,看着那士卒,大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士卒连忙跪在地上,哭求饶命,哆哆嗦嗦的道:“按道理来说江水中不会有礁石,但,但船舰下确实有东西阻挡了战舰的前进……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陶冶转念过来,望向一脸得意色的北宫良玉,再不明白,他也就不用混了!被骗了!中计了!陶冶心中一凉,冲到战舰甲板上,躲过一个士卒手中的长矛向船舰下的水扔了下去,果然,长矛入水发出了铿的一声,那是金属与石头的交鸣声,也就是说,这船下真的有石头!所谓的拦河筑坝是假的,目的只是在一段河道内仍满巨石,布好陷阱!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不让自己发现舰队的船只过多,导致水量的变浅,好算计!好算计!陶冶心中震惊不已!
“哈哈哈!陶老兄!我的礼物还不错吧?”,话锋一转,北宫良玉的脸色变得威严,变得狰狞:“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投降的机会,否则……我真的不保证此战过后,你们还会有人活着!”
说话间,北宫良玉挥了挥手,接着,埋伏在河岸两边的山后的士卒呼喝着迈着整齐的步伐越山而来,而且,他们还运送着大量的床弩与小型的投石机,每个士卒手中都携带着弓弩。这还不算完,在舰队身后的二里外的地方,右翊卫大将军司徒光耀率领着士卒将砍伐的树木浇上火油,全都扔进了水中,点着火后,瞬间将整个流域封堵。右翊卫足足五万人,一晚上什么都没干,就是在砍伐运输木头,准备火油,堵塞后边流域的木头仅仅是一部分,更多的木头已经在两岸被士卒们向着舰队运送。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们以为妖后还能放过我们吗?想活命的就给我冲!”,陶冶面色阴沉不定,忽然大吼一声:“擂鼓!出战!击溃他们!”
北宫良玉摇了摇头,已经无法再去说些什么,他原本可怜这些士卒会跟着陶冶这个蠢货一起丧了命,现在……只能一将功成万骨枯啦!挥了挥手,北宫良玉有些意兴阑珊,仗,他几乎已经预定了胜利,却没有任何的欣喜,一点也没有!
一截截浇了火油的木头被扔进江水中点燃,一支支羽箭密集的犹如大雨的雨点儿,一块块石头毫不留情的砸在那些大船小船儿上……江面是一片火海,惨叫声、怒吼声、嘶鸣声,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谱成了鲜血淋漓的战争曲子。被堵在江流中的战船,因为水底的大石头动都动不了,小船儿又有限,士卒们争相跳入江中,却又被滚热的热水活活灼死。几乎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扬州水师便覆灭在北宫良玉的手底下,陶冶更是被几位大将围着揍,五花大绑的送到了北宫良玉的面前。
看了眼陶冶,北宫良玉道:“有什么感想吗?天后给了你活路,你偏偏选择死路,六十万大军的包围圈中,我真不晓得你是那什么勇气造的反!我更不明白的是……就你这点儿才能,是怎么做到镇东将军的位置上的!无能!窝囊!废物!居然还说你跟我的这一战,关系到未来百年的江山安定,王朝天下的归属,呵呵!”
“走狗!走狗!”,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陶冶怒吼不止,大叫道:“老子就算是蠢货,是废物!也比你们这些跪倒在女人面前的走狗强!”
北宫良玉眨巴眨巴眼睛,左右环顾,啧啧道:“说得好啊!义正言辞,正义炳然!好!那个谁,带没带银子?给这位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的打赏点儿!”
“哈哈哈……!”
众人哄笑。
北宫良玉的笑容消失得很快,几乎瞬间就变得阴沉,对陶冶怒目而视,道:“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嗯?死了还要拉着七八万人一起死?嗯?你知不知晓因为你的愚蠢决定,七八万人的父母、妻子、孩子,已经再也见不到他的亲人啦?你居然还腆着个胖脸,认为自己做得对?长没长心啊?啊?”,北宫良玉的声音变成了怒吼:“来人!给我把他五马分尸!”
“贼!狗贼!老子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陶冶大骂不止。
北宫良玉不屑的哼了声,对着被拉到远处的陶冶说道:“就你们这些鼠辈,也想打败老子?做梦去吧!生前不是老子的对手,你以为死了就能咸鱼翻身?狗屎!整顿兵马!前往洞庭湖,把这些余孽一网打尽!”
北宫良玉的话音还未落,远处便传来兵马的轰鸣声,紧接着,远远地跑过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个托盘儿,盘中有一颗人头,不是陶伏的又是谁的?来人一语未发,却是拿出一封信给北宫良玉看,叫北宫良玉颇感哑然。
倒是陶冶,临死之前,看到了陶伏的人头,放声大哭、大吼:“贼!都是贼!小人!江东氏族无好人……”
陶冶起兵十万,有八万是他自己的嫡系,剩下两万多则是世家士族给他拼凑的,从建业到此之后,陶伏提议分开驻军,将那些世家士族的兵马单独弄走,防止他们生事,做好准备,他自己更是自告奋勇的去率领这些人,不曾想,预想成真。世家士族早就跟天后达成了协议,返了水。
自此,扬州叛乱一举平灭,天后稳定了在黄河以南的绝对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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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北方已经临近秋收,稻田已经泛起了黄/色,风儿已经挂上了一丝凉意。
并州太原郡的城中,有着一座庄严气派的府邸,很像是西凉的张掖王庭。实际上,这从前也是一座王府,是金鹏王府。
王府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年过五旬,身材瘦削,面容俊朗,饱经风霜的男子,他站在王府门外看着现在已经挂上了骠骑大将军府牌匾的门庭,一双眼睛,流露出缅怀颜色。他不是第一次这样站在府院外看,虽然他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他已经看了足足三年了,每天都会过来看。
四十年前,出生于九原的他因北地蛮族进犯,父母双亡,流落他乡,被那位宽仁的金鹏王爷收为义子。三十年前,他站在那位金鹏王爷面前有了一番最后的交谈。二十年前,他已经名震四方,封侯拜将。十年前,他正式踏足成为赫赫威名的帝国四庭柱之一。现在,他依旧是他,只是这府院的匾额,一变再变。
“叮铃铃……”
风铃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四匹白色的骏马拉着一辆香车由远及近,逐渐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他同样很瘦,瘦的可怕,宽大的衣裳在他身上套着,像是挂在晾衣杆儿上似的。这人的眼窝很深,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眸,他的鼻子很挺拔,虽然很瘦,光是骨头没有肉儿,看起来却别有一番俊朗的意味。
“叔父!还在看啊!”,瘦骨嶙峋的男子脸上挂上了一丝笑意,背着手儿走到那人身前,也跟着看,不过仅仅看了两眼,他就继续说道:“别看啦!没什么可看的!我知晓你想干什么,但……放弃吧!真的,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那人微微偏过头,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你可以不在乎,但我要在乎!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当年之事……又是因我而起!失去的东西,我要拿回来!亲手拿回来!”
瘦骨嶙峋的男子龇牙一笑,啧啧道:“执念?心魔?跟你有什么关系?大势所趋而已,任何势力、任何家族都不会永存的!并肩王是如此,金鹏王是如此,以后的靠山王也会是如此!算了吧!咱还是老老实实的装装孙子,好好的过活下去算了!”
“大名鼎鼎的鬼才,金鹏王府的嫡孙!难道就这么点儿见识?”,那人皱着眉头,叹道:“好好过活?刚刚得到消息,扬州陶冶如你所言,真是蠢透了!狗屁的江东猛虎,三天都没到,就被北宫良玉五马分尸,八万兵马全军覆没。天后稳定了黄河以南……她或许会容忍靠山王存在,但绝不会容忍我存在!”
鬼才,或者叫他的名字,魏祛病。站在原地想了想,撇嘴道:“姑且这么说吧!您要是满脑子想的都是把这块匾换回去,换成金鹏王府,不用想了,没有可能,天后更想要的是你现在起兵造反。如果……你对着天下有点儿意思,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那人,或许,是文成侯,怔怔的盯着鬼才魏祛病的眼睛,好久,道:“真的就没有办法,可以把那块匾平平安安的换上?”
魏祛病转了转眼睛,笑道:“有啊!你自己直接换上不就得了?”
“你……!”
文成侯半晌无言。
把骠骑大将军的匾额摘掉,换上金鹏王的匾额,那就是在造反与不造反之间选择了后者啊!可文成侯并没有那个争夺天下的意图,他只是想恢复往日金鹏王府的荣光,偏偏现在的形势之下,就算他不造反,迟早也会被天后收拾,毫无理由的收拾掉,所以文成侯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抉择。
饶有兴趣儿的看着自己这位叔父脸上变换的表情,魏祛病歪着脑袋,靠在门口的巨大石狮子上,笑道:“叔父!你想换匾的事情,真的不用去考虑了,因为你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啦!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起兵造反,不要去管辽东州、更不要在意什么幽州、冀州,尽遣主力,开服西北,灭了靠山王,与北地君候、蜀王联手,或可与天后抗衡,以后也许也有机会把那块扁额换上。第二嘛……同样是出兵西北,不过要先把叔父的家人、孩子全都送到天后面前,帮助靠山王战胜蜀王与北地君候,平定叛乱,接着……把我交出去,功过相抵后,请任大将军一位,久居洛都,足不出户,这条可以让你活着,让你的麾下所有人得以保全。”
“把你交出去?看着你被杀?看着金鹏王的血脉断绝?”,文成侯怒目圆睁,忽然跳起身,一拳击碎了那写着骠骑将军府的匾额,道:“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