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军营地的中军大帐内,一片寂静,并不是没有在,而是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只因那被数个医者救治过后的酒徒,还没有醒来。只因蜀王的那张脸上,满是滔天杀意。谁都知晓,蜀王怒了,真的怒了,现在别说是在场的这些人,便是蜀王的亲弟弟汉中王李旭如果敢弄出点儿幺蛾子来,也会被蜀王毫不留情的斩杀,没有人能够取代酒徒在蜀王心中的地位,没有人。
几个医者小心翼翼的站在酒徒身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哭丧着一张脸,说穿了他们也不过是治病救人的无辜人,可被卷了进来之后,那就要承受被迁怒后的当头怒火。可……现在的情况又叫他们怎么去说?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能等着!
从张掖逃回蜀军营地的宇文朔现在还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他就是造成酒徒怒火攻心昏厥过去的罪魁祸首,这厮现在也知晓害怕了,一双眼睛满是恐惧之色。但他依旧存有希望,只要酒徒醒来,只要酒徒能够为他开脱两句,他至少会是会有机会的,有机会活下去的!
“咳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酒徒忽然从昏厥中醒来,剧烈的咳嗽着,撕心裂肺,那张蜡黄的脸上满是病态的红晕。
“哇——!”
一口血箭喷的老远,咳嗽声停止,剩下的只是酒徒那急促的喘息。
“呼——!”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医者们软绵绵的瘫倒在地,庆幸着还能够继续活命,将军们具皆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庆幸着一场风暴暂时的过了去,就连蜀王爷松了口气,原因无他,他只想酒徒还能够活着,还能够帮助他、劝诫他、指点他。
蜀王看向了医者,开口问道:“军师的病情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还有些表达能力的医者正待说些什么,却见酒徒已经挥手示意他闭嘴,酒徒踉跄的站起身,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宇文朔,恨铁不成钢一样咬牙道:“我给你信任,我给你足足三万铁骑!我告诉你,只要截断西凉军的粮道,便能连带着阻截西凉军的援兵,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足足三万人啊!啊?那是三万个人!不是三万头猪!就算是三万头猪,就是让他西凉军去抓,也要抓上个几天几夜吧?”
宇文朔哪敢反驳?直接跪伏下去,以头抢地,哭道:“军师!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末将……”
“闭嘴!”,蜀王面色铁青的爆喝:“匹夫!蠢货!你坏了大事!还险些气坏军师,我岂能饶你?来人!给我拉出去,斩首祭旗!”
“王爷……王爷!”,一个将军站了出来,诚惶诚恐道:“战事还未取胜,我方便斩大将,这……这不吉利啊!王爷开恩!军师开恩呐!留宇文将军一命,叫他戴罪立功吧?”
“是啊!王爷!求王爷开恩啊!”
大帐内的数十员将领全都半跪在地上为宇文朔求情,蜀王却是依旧心中余怒未消,怒吼不已:“你们要什么?逼我么?啊?关君山何在?给我把他……”
“算了!”,酒徒忽然摆了摆手,叹道:“好歹是个兵家大将,战力非凡……”,停顿了下,酒徒慢慢的走到宇文朔身前,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宇文朔,我向王爷求情,给你最后最后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戴罪立功!明日,我军就要对潼关发起一场猛烈攻势,破城得胜,你继续活着,光宗耀祖,破不了城,得不了胜,你有两个选择,自己杀了自己,或者蜀王杀了你,懂么?”
酒徒的语气平淡到了极点,可话语的内容确实叫宇文朔连连的打着寒战,最终痛哭流涕的说道:“谢军师开恩!谢王爷不杀之恩!”
“哼!”
蜀王重重一哼,站在帅椅前,大声道:“明日,我军便要与潼关内的西凉军一决生死,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失败!都给我整顿兵马!”,待大帐内的人呼呼啦啦的散了个干净,蜀王坐在帅椅上,长叹了口气,道:“军师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现在又该如何是好?潼关固若金汤,我军三倍于敌也难以下,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若明日不能破城得胜……”
本来酒徒的计划是,用疲兵之计对付潼关内的西凉军,同时不断的用投石机带来的震撼消耗西凉军的士气,连续几日之后,西凉军必然战力亏损大半,顷刻之间便能下。亦或者是,等待北地君候那边的兵马过来合围潼关。无论这两条计谋哪条成功了,蜀军都会以碾压的姿态越过潼关,兵出中原。偏偏问题出现了!北地君候那里被西凉的绿林响马给拖延住了脚步,而宇文朔又没能拖延住西凉军的援军!蜀王与酒徒都明白,到头来,他们算计千般,还得自己硬上,既然要硬上,那就要选择在西凉军援军未曾到来之际,明天,也就是最好最好的时机啦!
酒徒也是很虚弱的坐到一边,沉吟了很久,说道:“时间有限,我们发讨贼檄文已经半月有余,却被挡在潼关不得寸进,天下本来倒向我们的人心,已经重新倒了回去,毕竟这帝国三百年的余威,根深蒂固。等,肯定是不能再等了,上吧!就明天!哪怕是用人命去堆,也要把潼关城堆下来!纵然元气大伤,只要西凉军灭,这天下费上一番功夫,也能拿到王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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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睡梦中的杨文猛然听到了狂野的战鼓声,和衣而睡的他,一跃而起,直接召唤出文辞枯木化作长剑,从城门楼中走了出来。望着那漫山遍野,接天连地一样的蜀军,杨文的瞳孔急速紧缩,心中暗叫不妙!蜀王——这是要殊死一搏啊!
“崩——!!!”
“崩——!!!”
“崩——!!!”
“轰隆隆隆……!”
巨大的投石机已经开始运作起来,那一个个巨大的夸张的巨石从远处的一个小黑点儿,逐渐映入西凉军的眼中,紧接着,便只剩下一滩碎肉与连连惨叫!
“擂鼓!准备战斗!”,杨文大声的呼喝着:“弓弩手!放箭!”
“嗖嗖嗖——!!!”
羽箭如同漫天的雨点儿从潼关城中抛射出去,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哀嚎声!
蜀王的中军大幬不断的转移向前,那六匹马的战车上,酒徒的身影渊渟岳峙,手中舞动令旗,大喝道:“盾牌手上前!掩护阑车!弓弩手!还击!射!”
“嗖嗖嗖——!”
蜀军的反击来的很快,打压的城头上的西凉军抬不起头来。
孔鑫不知何时跑到了杨文身边,大声道:“王爷!这不正常!看样子蜀军是要破釜沉舟,与我们决一死战啦!”,他的话被一阵箭雨打断之后重新接上:“今天指挥攻城的人是酒徒!他打的主意定然是不分敌我的对潼关城狂轰滥炸,以保证蜀军能够顺利登城!我们必须想个办法还击!”
“想办法!还他娘的有个屁的办法!”,杨文一边用文辞枯木化作的弓箭攒射,一边大叫道:“现在已经是刺刀见红,谁后退一步就是输!让城中的后备队准备好,随时接替战场,还有那些民夫,全都发放盔甲武器,多一个是一个!”
“咚咚咚……!”
“喝喝喝……!”
蜀军的战鼓愈发的激昂,连带着那些士卒也嘶吼着狂叫。
冲城车、井阑车、云梯,各种各样的攻城武器被蜀军士卒要么推着前进,要么抬着前进,每一个人都悍不畏死的样子,尤其是混迹在这些人中,已经被降级成了小兵的宇文朔,光着膀子,叼着一口短刀,已经一马当先的向潼关城头挺进,更为不妙的是,西凉军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钱三多!你的机关呢?”,眼看着架上云梯的蜀军越来越多,杨文怒吼道:“快他娘的用!”
钱三多这几日来瘦了好几斤,本就尖嘴猴腮的他,看起来干尸一样,这都是累的。三年前墨家机关学院分崩离析的时候,他趁机帮助杨文拉了一批机关师来西凉效力,但,大多数的机关师现在都在西凉边疆去改造对西狄蛮人战线最前沿的几座重镇、重城呢!他身边没有多少人,只能咬着牙昼夜不停的去亲力亲为,修补机关器械,给机关器械填补材料等等等等……
听到了杨文的大喊声,钱三多,大吼道:“投石车、床弩都不要停!反击!给我打开城墙上的机关!”
“轰隆隆……!”
在钱三多话音落下不就之后,潼关的城墙出现了好一阵子的晃动,紧接着,在城墙最顶端的地方,出现了一层荆棘长枪阵,插在那些云梯的空挡上,这意味,蜀军哪怕攀爬到了墙头,也难以越过。然后,在城墙的中段,全都是一只只黑洞洞的小窗口,一根又一根巨大如长矛的床弩弩箭被不要钱一样抛射出去,就连最底层的一段城墙最底下的地上,也被上头的机关自动的洒了厚厚一层铁蒺藜与滚油,一个火苗上去,呼啦啦的燃烧起来!
“啊啊啊啊……!”
蜀军在惨叫,西凉军也在惨叫!
开战不过一刻钟,潼关的城下,已经堆满了厚厚的一层尸体,而且还是被滚滚火苗烧烤冒着焦味儿的尸体!但蜀军在身后的催促裹挟之下,别无选择,只能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的向上前进去与西凉军搏杀!
忽然——
潼关城头猛然从下边蹦上来一个光正膀子的人!
正是寻觅空隙良久的宇文朔!
这厮很是狡猾,看准了机会,直接冲到了西凉军在潼关城头摆放的对蜀军杀伤最有效的投石车阵,召唤出文器大刀,便是一阵猛砍,整个投石车阵,顷刻之间竟是被他摧毁殆尽!这还不算完,他的目光精准无比的落在了杨文的身上!
杨文是谁?杨文是靠山王!是西凉靠山王!别的且不说,单说这场战事,他就是西凉军的魂魄所在,他的一喜一怒,都能够牵连到西凉军的情绪士气,更何况是他的生死!宇文朔非常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将目光锁定在了杨文身上,并且马上的付诸实际行动,只要杨文一死,至少这场战争,蜀军便可以手到擒来!
“贼将休得猖狂!”
瓮声瓮气的大吼倏忽从宇文朔耳边不远处响起,他扭头一看,却是典白熊的身影,这几乎意味着他之前的想法已经落了空,定一定心神,宇文朔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么一个大笨熊啊!哈哈哈哈!怎么着?过两招儿?”
典白熊闷哼一声,直接一句话弄得宇文朔脸色难堪,暴怒不已:“败军之将不言勇!”
“喝!!!”
一声怒吼,宇文朔舞动手中的大刀,当头便砍,典白熊不甘示弱,挥刀上迎,看似是如此,实际上典白熊的刀是从下向上劈砍的,原因只有一点,他要将宇文朔逼到空中去。如果他们两个兵家大将修为的人在这潼关城头上打了起来,西凉军的损失,无疑是更多的。
“吭——!!!”
金铁交鸣之声倏然炸响,宇文朔只觉得双臂酥麻,被典白熊那种巨大的怪力打的离了地。但见典白熊挥刀又要砍,宇文朔为了躲避,也不得不顺着典白熊的心意,踏足飞上了半空,在半空中迎战悍勇的典白熊,一时间可谓是刀光剑影,杀气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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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忽然爆发的大决战,实际上早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传遍四方。
在燕州无论是北地君候,还是北地君候身后的鞠言,得知这个情况之后,都做出了一个相同的决定,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突破又焦应龙纠集的西凉绿林响马的拖延,增援蜀王,让蜀王能够得胜!当然,他们也不会那么好心的火急火燎,至少他们也要等一等,按照他们的想法,最好西凉军与蜀王拼了个两败俱伤最好!
在荆州,已经上了年岁的荆州牧皇叔李缺单独的将毒士邹华叫到了书房,老皇叔已经七十余岁了,不过看起来就像四十多岁的人似的,保养的极好!尤其是他身材高大,面相俊朗,很有一番风/流倜傥。当然,要是他是个难看的糟老头子的话,去年他也就不会把洛都的花魁弄到手。
看着老皇叔那恹恹的神情,还有那食铁兽一样的黑眼圈儿,邹华便知晓,又是那个狐媚子!自从李缺将她从洛都带回来,纳为妾室,便夜夜笙箫,极为快活,可有些话邹华也不好说,总不能直言不讳的跟自家主公说:你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啦!吃猛药,会让你死在那娘们儿的肚皮上,这话说完,估计邹华就算不掉脑袋,今后也君臣离心了。
时至此刻,邹华忽然想起了三年多前在交州潍城的时候,他与蜀王的那次碰面,蜀王的盛情相邀叫他难忘。他也想起了三年之前在西凉靠山王府去拜祭老靠山王杨雄时,天下第二霍凌云对他的盛情相邀,并且断言李缺也就是个守户犬,不足以成大事。无论怎样,邹华,开始有些后悔。
老皇叔打着哈欠,嘟嘟囔囔的说道:“不久前靠山王说叫我帮他的忙,出兵巴东郡,拖一拖蜀王的后腿。可蜀王是打着天家李姓的幌子的,我也是天家李姓,要是出兵打他,却是不合理,可要是帮他,那小子狼子野心,只怕回头就得咬死我这个做叔父的……”
耳听着李缺的念念叨叨,邹华失望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直接说道:“王爷不必多虑,只要王爷以不变应万变,只要荆州依旧掌握在王爷手下,那这个天下无论是谁做主,其实都是没关系的!蜀王做了天下之主,他就得安抚天家李姓,以王爷的地位,只需要少少声援他,便可保荆州无虞。如果蜀王败了,这天下依旧是天后做主,只要王爷并不觉得有什么,那天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只会对王爷更加的恩宠。”
“邹长史所言甚是!那……这场战事其实与我们关系并不大,对吧?”,李缺看着点头的邹华,打了个哈欠,扶着老腰子站了起来,道:“邹长史自便,我先去……”
后边的话邹华已经听的不真楚了,他实在是无奈了!十年前的李缺怎么与十年后的李缺……好像是两个人似的?他现在竟然连被外姓人篡夺了李唐江山都毫不在乎!只想着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只想着跟那个狐媚子搅合在一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哀大莫过于心死,邹华脚步踉跄的走出了房门,仰望着天边的圆日,大笑三声,扬长而去,他不会再去关注那场战事,因为那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他也不会再去关注荆州,因为这也跟他没关系了!他走了,而且一去不回,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在洛都城,天后同样神情紧张的来回踱步,她也在关注潼关爆发的战斗,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原本就她吩咐去潼关的公孙,此时却是又回到了她身边,这让她的脸色变的很难看,久居高位,习惯了一言既出,莫敢不从,天后怎么会给公孙好脸色?
公孙却是神色平淡的说道:“天后,我已经将二公子亲手交付到止戈郡主的手里了!所以回来,是因为正好还有条消息传给您,就在刚刚,荆州那边的细作传了这样一个消息——邹华与李缺已经分开,而且是永远的分开。我想,这个消息还是很重要的不是?”
正如酒徒相对于蜀王,李缺能够有今天,能够稳坐荆州牧之位,对荆州统治的密不透风,可以说邹华要占据绝大多数的功劳的!而且很多事情现在也担负在邹华的肩膀上,邹华走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荆州的秩序,已经崩溃了!只需要在上边稍微添一把火儿而已,而这把火,天后早就安排好了!
天后沉吟了一番,道:“现在扳倒李缺没有任何意义,真正能够决定天下未来的还是在西北!你就为了这事儿回来,我可是很失望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不智了?”
面对天后的质问,公孙眨巴眨巴眼睛,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隐瞒了天后!”,低着头,公孙小声的说道:“止戈郡主现在已经到了弘农郡了吧?距离潼关,也不过两百里……”
“你说什么?”,天后颜色大变,语气冰冷:“你敢假传我号令?”
公孙乖乖的跪在地上,几乎等同于承认,但她嘴上却慢悠悠的辩解道:“诚然,天后所担心的是一旦止戈郡主不在辽东镇守,北方的妖蛮会不会趁机攻取北地,文成侯会不会借此时机直捣黄龙,领兵南下入洛都。但就目前而言,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这个天下,只有止戈郡主了,如果西北的那场战事败了,天后担心的那些又能怎样呢?不如放手一搏,攘外必先安内,您要有将这天下打碎了再从新集合起来的信心!”
“啪!!!”
肉眼可见的巴掌印儿在公孙脸上浮现,公孙的半边脸也肿了起来。
天后盯着公孙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道:“这是给你的一点教训,以后不要替我下决定,另外,你觉得当前应该如何?”
公孙站起身,断然说道:“那现在天后所言的无用之物,荆州,也就会成为重中之重!我想……可以杀掉李缺了!只要他一死,我代表天后亲自出面对荆州的世家士族谈判,便可以将荆州拉到天后麾下,之后……能做的事情就多了!但这件事情必须快速,要快到让人难以反应过来才好!”
天后点了点头,道:“好!那就你去办吧!我立刻传令给她,让她杀了李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