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对蓬莱的认知，仅限于从古书上看到的一些记载和传说，大抵就是住着神仙、藏着不死药，处处琼楼玉宇黄金白银的仙境。
现在真的要去传说中的仙境了，说不激动是假的，至少欧阳少恭就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急切，忍不住就调笑了两句，宽慰他不过是个繁华些的海岛，也没有别的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是说蓬莱有许多灵药么？”
蔺晨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瞪着眼睛问一句，而后又说不是始皇弟得到之后救治了许多人，不死药什么的。他对野史类的书籍涉猎极广，故而知道几个蓬莱的传说，不由得询问起真假来。
《十州记》里记载，东海蓬莱里生仙草，一曰养身草，其状似菰。一曰不丛，能活千人。始皇得之，才有了千名童男童女活着回来的故事么。
欧阳少恭摩挲着下巴笑一句哪有那么神奇，蓬莱是仙境不假，也远没有到如此神奇的地步，不过确实有几种堪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草，不过数量稀少。
“真的有啊？我们回来的时候薅几棵吧，试一试在别的地方能不能养活……”
提起有着神奇效用的灵草，蔺晨的目光就亮起来，摩拳擦掌的模样，欧阳少恭绝不会怀疑，此刻若是给自家师兄摆上几棵仙草，定然会被他给夺去藏起来。
欧阳少恭抱着琴哄一句师兄若是喜欢，要来几棵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仙草不易保存，出了蓬莱就会枯萎，失去药用。若不是仙草不易保存，恐怕那时候始皇的使者早就把仙草带回了咸阳，不死药说不得还真的能被始皇手下的方士给炼出来。
三人在船上停留了三日，第四日的时候，风广陌便拉着蔺晨一块去找船主，商量买一艘小船。要说为什么是拉着蔺晨不是欧阳少恭，因为风广陌也是实数无奈。他本来是打算拉着少恭的，只是蔺晨不愿，最后两个人才貌合神离地一块去了。
那船主倒是好说话的人，本来一艘小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好奇的只是这莫名其妙的三人，要在这时候和大船脱离又不要太多干粮淡水，这在大海里没着没落的，不是等着殒命么，忍不住就多劝了两句。
“船家放心，我们在这漂一会儿，就有大船来接，您看我们的命自个儿还能不顾惜，都是还没有娶媳妇儿的呢，惜命着呢！”
蔺晨笑呵呵温和模样，比风广陌来的讨喜多了，拉着船家嘀嘀咕咕了几句，那船家就笑得摇着两绺小胡子，眯缝着眼睛点头，立刻把后面的小船放下，先前商量好的价钱居然还便宜了一些。
“你和船家说什么了？”
风广陌看着船主急吼吼吩咐船工的模样，憋不住去打听蔺晨和船主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他纠缠许久的事情，到了蔺晨那里几句话便给掰扯清楚了。
蔺晨神秘一笑，站在甲板上袖手招呼欧阳少恭，一边喊他记得穿得厚实一点儿，今天风大，说完后才有心情回头瞟他一眼，平淡地吐了两个字。
“秘密！”
风广陌被他撩拨得心头火起，刚准备发作的时候，欧阳少恭已经到了两人身边，只好憋着一口怨气，黑着脸随着两人往船主那里蹭。以往欧阳少恭为人谦和却是不愿意怎么搭理人的，今天骤然反常，惹得蔺晨多看了好几眼，偷偷地想着是不是他说多了话。
船主心里还担心三人等不到接他们的船，好心地预备了不少东西搁在上面，还特意留了一个信号烟花，说是现在大梁商船通用的求救信号，碰到危险就放了，周围大梁的船看到了都会来救。
欧阳少恭笑着道谢，小心地抱着自己的古琴，领着跟班似得两人就下了海里的小船，风广陌拔出匕首就砍断了和大船连接的绳子，这下子就成了无根之萍，任意大点儿的风浪都能把船给掀翻了。
“冷不冷，不是说了要多穿一点儿……”
蔺晨皱眉看着风广陌径直坐在船头饮酒，再看抱着琴的欧阳少恭已经瑟瑟颤抖，赶紧挪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不满地埋怨了几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宝贝那琴，说着又忍不住从包袱里摸出一件披风给两人裹上。
入目皆是一片碧蓝的海水，抬头是湛蓝的天和柳絮般的云，远处隐约还能看到几点白影掠过，不知是海鸥还是什么海鸟，看得久了也是无趣。蔺晨又紧了紧怀里的人，小船上的风比商船大，无依茫然的心绪似乎把心里的情绪填满，塞不进其他的东西。
“你不是说领着我们去蓬莱么，倒是快点儿啊！”
眼见欧阳少恭被风吹得脸色发白，蔺晨热不住催促了几句风广陌。少恭窝在他怀里蹭了一把，阻拦道你别急，现在还不是进去蓬莱的时候。
欧阳少恭话音刚落，天色忽然生了显著变化，原本湛蓝的天空像是倏忽深邃了起来，浓俨的蓝色带着迫人的气势压下来，瞬刹便是天崩地裂之感。
倏忽之间，蔺晨只来得及蒙上怀里人的眼睛，自己则是被风吹的睁不开眼才敢眨眼。不想只是眨眼的功夫，蔺晨再睁眼，入目的便是海天相接处的一座孤岛，高山叠嶂云雾袅绕。
“蓬莱，那就是蓬莱岛么？”
蔺晨的声音呆滞，他忽然明白了，又想起方才天地倒悬一般的幻象，感慨一句在水下的蓬莱岛，难怪那么多寻仙问道的人也找不到过来的路途，若是没有引路人，这茫茫大海怎么也寻不到一座岛……
趁着他呢喃自语的时候，欧阳少恭已经自己拿开了遮挡的双手，看着蓬莱岛的方向目光无波，他幼时被父母带领就来过这里几次，故而并没有多少讶异，听了蔺晨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也不是寻不到这里，有人寻到了这里，只是看到水下的海岛，大多数人以为自己疯魔了，或是看到蜃楼，偶有相信了遇到的是仙岛，也苦于无法下去而抱憾终身，还不如那些不曾寻到的人……”
一旁的风广陌好心情地听完了欧阳少恭的话，点头道就是，这些年遇到的淹死在海域的人太多了，都是不得其法而贸然下水的傻帽，我们整日处理尸体也是麻烦，岛上的无名尸骨现在都能堆一座小山了。
抱怨完了，风广陌口中念出一段咒语，原本平和如镜的海面忽然动了起来，有风顶着他们的小船疾驰，风驰电掣一般去往海天交接的蓬莱岛。
蓬莱岛并不大，甚至比不得他们刚出海时看到的那些较大的海岛，却因为名字莫名地添了几分神秘，蔺晨顶着那逐渐显出原貌的蓬莱，错不开眼睛。
蓬莱岛，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蔺晨喃喃自语着汉书里的这段话，心里对蓬莱的仙境已经无边幻象。
直到踏上那细白的沙滩，看着四周缭绕的云雾和雾霭，蔺晨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到了蓬莱，他在古书里找了许多年的蓬莱岛。脚下的沙子细白里金光闪烁，远处的楼阁反射着明灭的荧光，林子里尽是他阅尽古籍也不认得的奇异花木，孔雀般大小的蝴蝶展翅而过，翅膀落下的磷粉雪片般纷纭而下。
金杏色的落日就挂在最高的那座山上，与灰白的天际交织镀上了一圈金光的颜色，蔺晨痴呆地看着，抓着欧阳少恭的手收紧、收紧，手心已经腻出了一层薄汗。不过是两三刹的时间，落日倏忽沉下后，灰白透着湛蓝的天空逐渐成了一种浅淡的苍青，山光云影骤然黯淡，花木的拖长阴影也瞬间冰冷起来。
“这是蓬莱的落日，被余晖照耀的贵客，现在可觉得自己看到了最美的景色，仙境的景色？”
风广陌看着欧阳少恭琥珀眸里映出的金影，像是自己灵兽眼睛一般的颜色，失神过后问出一句，小心翼翼地话语里藏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情意。
欧阳少恭转开眼睛，许是觉得被一只汗湿的手捏着不太舒服，轻轻转动蔺晨的手挪开，声音里没有多少起伏，道了一句幼时看过多少次的落日，那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说辞，现在倒是懂得规矩了。
“师兄，咱们走吧？”
蔺晨从那彻底黯淡了颜色的山上挪开视线，眼里还带着一刹那的迷茫，恢复正常后才点了点头，轻声接一句仙境很漂亮，比青玉坛那里还好看。
“青玉坛是原本就是凡境，比不得蓬莱壮阔，蓬莱落日，原本就是仙境的一绝……”
欧阳少恭想起幼时被父母领着在蓬莱山顶看到的落日，金红色的太阳挂在海面摇摇欲坠，天光里带着温暖灿烂的金红，织锦一般的火烧云连亘西天，等到太阳坠入海中的一瞬间，收回了所有的温暖，像是天青色的布倏忽笼罩了海面，朦胧的夜色里只有隐约的海浪声。
风广陌看着两人一样的神情，原本舒适的心里忽然难受了起来，自己皱着眉头把人引去路上，一边给他们介绍着蓬莱的地方和几座山。
欧阳少恭虽然幼时来过，不过记忆久远也是记不清楚了，现在跟着蔺晨一起也是听得清楚，时不时地还能回忆起来幼时的一些琐事。
“那是我们种植药草的地方，许多灵药也在那里，平时是不许旁人进去的，不过也是无人看守……”
风广陌点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介绍，不在意得甚至把它的名字都给省略了。蔺晨跟着多看了一眼，心道没人看守也不怕有人过来给偷走了，心思一转却是想到蓬莱平时进不来外人，自然就用不着人看守了。
三人的脚程拖得有些慢，一路上走了条繁花盛锦的小路，等到风广陌把人领去了居住的地方，蔺晨却是有些愣忡，看着面前的小茅屋嘴角抽搐。
“我们贵客，就住在这里？”
不是说蓬莱有求于欧阳少恭么，怎么就给安排了这样子的地方居住，方才看到的飞檐翘瓦的屋顶，是准备留给谁的，这不是可着欧阳少恭欺负嘛。
风广陌揉了揉鼻子，委屈地说一句我们都是住的茅屋，这两座还是新建的，方才的楼阁是蓬莱神殿，供奉着我们的神和各种宝物，不能住人的。
“蓬莱的人，都是居住茅屋的！”
下章预告：
欧阳少恭吐出的每个音节蔺晨都理解，组成一片后他却是丝毫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整个人像是被咒语织成的朦胧笼罩，无力地看着欧阳少恭低头念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