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非我的耳边,响起的是阿原说起前世今生的声音。那时候,阿原总是喜欢说自己的前世今生。任非我不知道生命是否真有轮回,一个人是否真的会有在湖里看前世今生,或许那只是存在于阿原脑海中的一个臆想而已。如同那段日子里,她的脑海中不断生长的许多事物。但自从阿原很认真地说过之后,任非我每想起色林错的风景,便会跟着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来。任非我虽不曾亲眼目睹过生命轮回,在任非我脑中,生命轮回总是和色林措那片风光紧密地溶烙在一块儿的。任非我能够详细地记起那时的模样。在蓝色和蓝色之间,它们巧妙地漫延,四周除了风漫起的涟漪,还是风漫起的涟漪。只有深远处的蓝色蓝得如同一个大大地张着口的巨洞。洞口的外面,蓝色成一种奇特的波动,就象是割裂崩塌的痕迹。风划动的白色的线条在洞口横掠而去。就象一对巨大的翅膀扇动着窥探那个巨洞,但却什么也看不到。任非我知道那个巨洞里蓝得深邃,蓝得让人无法想象,深得让人无法想像。其中充塞着混杂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黑暗。
“有位高僧说,只要静静地,用心去看着那个地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阿原一脸的认真,她这时说话没有了平常的那种方式。她的声音充满虔诚。“不过,高僧说世人很难做到心无旁鹜。心里若有一丝杂念,便什么也看不到的。”
那时,阿原双手捧在胸前,歪着脑袋,微笑地看着任非我。
“那怎么可能?”任非我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纯净的心?如此,根本就是人看不到的一个天然说辞。直接说凡人看不见不就完了?何必这样煞费苦心地弯来绕去?”
〝你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也许你本来就不是一个凡人呢?〞阿原依然是那付双手捧在胸前,歪着脑袋,微笑地看着任非我的模样。
任非我一屁股坐在卓地上,对着色林措湖心端详。阿原也在任非我傍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湖心。
阿原看了一会儿,问任非我看到了什么?
任非我说看到了无边的黑暗,他的心在黑暗中不断地下沉,往无底的黑暗中掉下去,然后听到砰的一声。
阿原一脸的不信。
任非我说,“真的!我听到了砰的一声,然后就一切都结束了”
“是不是啊?”
“的确!”
阿原说“我听人说过类似的事,大约很久前老家发生一次,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常,怎么看都看不好。所以老家那这一带的人都说,说这人是心掉进一口深井,成了失心人。”
“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啊。”任非我说。
“当然不是好事。”阿原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用手拂去黏在衣服上的草屑。“一个人要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成了失心人可就糟了。没有人搭理你,你只能孤独地呆在无边的黑影里,也许四周阴阴湿湿地,还有一些蜈蚣、蜘蛛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你的皮肤上蠕动着。也许还有一些死人的骨头零零星星地散布在你的周围,只有小小的一点点磷光仿佛遥远的星光一般浮在你边上。你就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孤独地慢慢死去。”
“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任非我说。“好在我出门的时候把心留在家里了。不然真有点恐怖。”
“也许正是你的家里失窃,有人把你的心偷走扔掉了。”
“这不可能,我没那么寸。”
阿原伸出手,握住任非我的手,说,“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既便是在无边的黑暗里,你也不会孤独,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都不会孤独。”
“你确定?”
“确定!”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
“我当然能确定!”阿原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任非我的手,默默地看着他。然后,用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心口。“没有什么理由,因为我的心在,我的心这样告诉我,我当然就能确定啦。”
“有心真好!”任非我说。
阿原将两只手搭在了任非我的肩上,凝望着任非我的眼睛。任非我在她的眼睛深处,看见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漆黑中有一点光亮,以一种奇妙的形状闪烁。任非我感到胸口一阵紧缩,他搂紧阿原,让阿原贴在自己的胸口。
“我听到了你的心回来了。”阿原说。“这感觉真好!”
“你的眼睛才是那个无边的黑洞。”任非我说。“现在我感觉整个人都掉进去了。”
“你猜我刚才在湖里看见了什么?”阿原紧紧地贴着任非我的胸口。“不过,我想你是不可能猜到的。”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我们的前世,那是……”阿原话才到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任非我不知道现在她的脑子里有什么古怪的念头转着,因此他也不好开口,只是默默地抱着她。
“那是两条鱼。”沉默了一会儿,阿原才接着说。
“是在锅子里躺着的两条鱼吗?”任非我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是不是还有一把锅铲在不停地拨弄着我们?”任非我终于忍俊不禁。
“才不是这样的。”阿原用力在任非我身上掐了一下,不满地说,“我看见我们是两条在天空中飞翔的鱼。”
“两条在天空中飞翔的鱼?”任非我说,“你这是童话版的?还是科幻版的呢?”
“对,就是两条在天空中飞翔的鱼?”阿原有些奇怪地看着任非我,说,“你肯定没有去深海潜过水吧?在深海潜水时,人在海底,可以看到许多的鱼在空中飞来飞去。”
“我明白了。”任非我说,“我明白了。生命中有的时光,是在菩提的光阴里。”
“你说我们能不能这样一世一世地飞下去?”阿原说,“你会不会厌倦这样的飞行?或者说有一天,你会不会厌倦这样的飞行?”
“不会的。”任非我将手贴在阿原的背上说。“你不用胡思乱想,这样会让人紧张,你应该放松自已,多想想现在,有一句话叫活在当下,抓住了眼前,以后也会迎刃而解的。”
“你是这样想的?”阿原的声音突然有些冷漠,让任非我直怀疑自己似乎是不是说错了话。
“放松?”阿原从任非我的怀里钻了出来,说。“这道理我当然知道,可知道和能不能做到不是一回事。如果我现在放松了自己,也许我就会整个地垮掉。一切也许就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然后一切将随风逝去。你明不明白?你能不能明白?”
任非我不再吭声。
阿原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我比你所想像的要复杂得多。我可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
两个人开始在一片悄然无声的草地上散着步。虽然还是夏季,高原上的草地已经开始枯黄。这是一种高原上特有的牧草,异常坚硬,踩在脚下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任非我和阿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两个人一边盯着地面,一边默默地走着。
“刚才对不起!”过了好一会儿,阿原才开了口,然后又轻轻地握住了任非我的手,说。“我并不是想发脾气,别在意。我只是有时候生自己的气,控制不住自己。”
“没有关系,可能是我还不很了解你,说话不能顾及你的感受。”任非我说。“给我点时间,只要有时间,我会好好地了解你的。我一定可以做到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
两个人停住了脚步,他们伫立在那里,倾耳聆听着这一片宁静,看不远处的湖水涌动。这时湖水一片流光溢彩,那忽而凝聚、忽而变幻的色彩涌动,无数个光圈,无数个光团,无数个光的射线。这些光交织一起,时而缓缓挪动,时而飞速窜起,光芒流泄,光芒迷乱。
“这湖真美!”阿原面对眼前的景致,不由得感叹。
“这是佛光在流动”任非我看了一眼阿原,说,“传说这湖里有一个魔鬼,因为被佛光映照,所以才不能出来作祟的。”
阿原抬头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许久,说,“我突然觉得这个湖就象是一个人心,每个人的心里,也是有一个魔鬼的。”
“是的。”任非我答道。“我们的心也是有佛光照耀的!”
阿原笑了笑,“也许我们能相遇,是我的幸运。”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前世的五千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相拥。”任非我说。“前世该有多少次回眸,才能换得我们的如今?我们应该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
“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你会记得我?会记得我们曾经在一起?”
“我就是忘了自己,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任非我说。
阿原转身凝视着任非我,阳光在她的肩头上烁烁地闪亮跳跃。
“你真的不会忘记我?”阿原轻轻地问。
任非我现在想来,阿原的担心已经应验,关于阿原的记忆已经离他远去。如今他已经忘掉了太多的事情。过去的一切已然模糊,但现在他总算懂了。记忆在脑中愈是模糊,他便愈了解阿原。现在也明白了阿原为什么担心他忘记她。其实阿原早就明白,总有一天,任非我脑中的记忆会渐渐褪色。直至被后来乱七八糟的东西覆盖。想到这里,任非我又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