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梦想,就到西藏去吧,因为那里有你梦想的地方。如果你没有梦想,就到西藏去吧,因为那里有你的梦想。
--老琚
任非我坐在这家叫偶遇的酸奶馆里。这家酸奶馆的酸奶有一种特别的味道,牵引着任非我时常会过来坐坐。任非我叫了一杯名为初恋的酸奶饮品,轻轻地呷一口,一股奇特的酸涩里透着一丝丝经久的甜。十月的拉萨已经颇为寒冷,任非我在酸奶馆里坐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这个季节是拉萨的旅游淡季,酸奶馆里空空荡荡地没有几个人。任非我看到侧边的墙壁上,新挂了几幅西藏风光的照片,其中一幅色林错的照片那阴郁的色彩。让任非我的心里猛然动了一下。遥远的色林错啊。这时,酸奶馆的音响中轻轻地流出音乐。那是一段藏族的长调,隐隐约约地从天外漫来,也不知是由哪个歌手演唱的,是一首无词的歌。这旋律撩动着任非我的情绪。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激烈地撩动震荡着任非我的心。
任非我忽然感到隐隐地头痛起来,他不由得弓着身体,双手掩面,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不久,一位穿着酸奶馆工作服的女孩子走了过来,看模样像是个藏族女孩,她用不是很流利的汉语问任非我是不是不舒服?任非我说没有关系,他只是突然感觉到有一点点头晕而已。
“真的没有事吗?”
“真的没有关系,谢谢!”
女孩带着微笑离开了,这时,酸奶馆的音响仍然播着那曲藏族的长调。任非我抬起头,仰望着那幅色林错照片上飘浮在湖面上空的乌云,记忆的大门突然打开。他想起自己曾经失落了的日子,想起那些失落了的日子的美丽,想起那些烟消云散了的却曾经刻骨铭心的牵挂。这个时刻,任非我的心是待在那片高原上的。他嗅到了草香、嗅到了湖水的湿润,他的肌肤甚至感受到了从湖面上掠过来的风的冷冽。虽然那是从前的事了,虽然还不到一年,但任非我感觉那已经是上一辈子发生的一切。
刚刚那位藏族女孩子又走了过来,在任非我身旁站住,她的手上端着一杯热水,问任非我现在好些没有?
“没事的,谢谢。过一会儿就好了。”任非我笑了一下回答。
“你是刚到拉萨吧?看样子象是有点高反”说着,她摇摇头,把手上的热水放在任非我面前,对着他微微一笑。“许多内地人刚到拉萨时都会有这种反应。喝一杯葡萄糖水吧,它可以缓解高反的”
“非常感谢!”任非我真诚地说道。
藏族女孩子离开后,任非我又把目光投到那幅色林错的照片上。良久,任非我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画面。在汽车扬起的尘土间,远远地有一道蓝色的水带在地平线之上闪闪发亮。这在天空和地平线之间卓立的,就是色林措。色林措的气势让人震慑。色林措阳光很晃眼,天空很蓝,云彩停留在一望无际的色林措的另一边。天空中偶而有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儿飞过。阳光下的湖水是蓝色的,那是一种有层次的蓝。湖的最远端是一层亮丽的宝蓝,之后是一片凝重的深蓝,接下来是一个缓慢的浅蓝,延伸至浪漫的淡蓝,但到近处,湖水已成一片透明的蓝。寒风阵阵,吹动层层波浪。伫立在风中,透过波浪,可以清晰地看到近处的水底五彩的鹅卵石。无边无际的湖面上,看不到一片帆影,一点船踪。湖心岛的巨石千姿百态地站立着,凝视湖这边的草原。草原上,几只藏羚羊正在悠闲地觅食,几只野驴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片刻间再看湖面,便已不是刚才那种蓝色的世界。整个湖面泛起的是一种厚重的碧绿,波光敛滟,色林措如同一块巨大的碧玉,在空旷的苍穹下恬淡、安馨。色林措的湖水每一分钟都在变幻着色彩,让人无法想象。色林措的美是一种变幻莫测的美。没有人知道下一分钟,色林措向你展现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风姿。但色林措的每一个风姿,都足以让人魂牵梦萦。渐渐地,任非我感觉四周一片光亮,这光亮暖洋洋地包围着他,他感到了色林措的温度,感到了色林措的呼吸,感到了色林措的透明,感到了这透明从他的毛孔渗入他的皮肤,从他的皮肤渗入他的血脉,从他的血脉渗入他的心底。他感到他的整个人都已变得透明,只有他的思想宛若一朵莲花,在一片透明的涌动上,静静地绽放。这时的色林措一片流光溢彩,那忽而凝聚、忽而变幻的色彩已经很难用文字来描述。这个时刻,在色林措里涌动的似乎已不是湖水,而是无数个光圈,无数个光团,无数个光的射线。这些光交织一起,时而缓缓挪动,时而飞速窜起,光芒流泄,光芒迷乱。使人幌若置身在一个神话中的世界。
就算在一年后的今天,那片风光也仍旧历历在目。风吹走了尘土,天空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蓝,又窄又长的云又冻僵了似的紧贴在蔚蓝的天空上。天空很近,似乎站在身后的山顶上便触手可及。风吹过高原,轻拂着她的头发,然后往世界的另一头而去。风声低微,听来有些模糊,仿佛她正站立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和任非我平行的世界。
任非我猛地睁开眼睛,照片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片阴郁的色彩。
世事就是如此。当人身历其境时,人们大都是很少去留意那风景。当时任非我并不觉得色林错会让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却没料到在一年后,他将那一草一木一丝波浪一丝风声都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的任非我根本不在意什么风景。他只关心他自己,关心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她。
然而,现在率先浮现在任非我的脑海里的,却是那整个湖面泛起的一种厚重的碧绿,波光敛滟,如同一块巨大的碧玉,在空旷的苍穹下恬淡、安馨。率先浮现的是一道蓝色的水带在地平线之上闪闪发亮。率先浮现的是一片流光溢彩,那忽而凝聚、忽而变幻的色彩涌动,无数个光圈,无数个光团,无数个光的射线。这些光交织一起,时而缓缓挪动,时而飞速窜起,光芒流泄,光芒迷乱。正是这些,清清楚楚地让人觉得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感觉那温度,感觉到柔软。但照片上不见人影。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任非我,也没有她。任非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曾经那么在意的她、他,还有他的世界,现在都在哪里?这个时刻,任非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长相。任非我所能想到的,就是一个飘然而去的背影。
曾经,任非我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面前便充满了她的面容。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他回到住处时都忐忑不安地抬头望自己房间的窗户,可它总是漆黑一片地关在那儿,让任非我失落地觉得自己窗户上那亮丽而温暖人心的灯光不会再亮了。慢慢地,她的面容就只在梦里可见了。如今任非我却如此这般地再也忆不起她的面容。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任非我想,就连那个飘然而去的背影,也许有一天也会象太阳下的影子愈拉愈长,最后也会被黑暗吞噬。任非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记忆确实是和她离得愈来愈远了,正如他和过去的他也离得愈来愈远一样。只有那色林错,那阳光下的蓝色的,那种有层次的蓝。最远端是一层亮丽的宝蓝,之后是一片凝重的深蓝,接下来是一个缓慢的浅蓝,延伸至浪漫的淡蓝,但到近处,已成一片透明的蓝。就像电影里象征的画面,在任非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虽然任非我已经不可以回忆起她的脸。但她那凝视他的双眼依然清晰,如同清澈的泉水,映着他的身影。
任非我记得那时候,她总是在说话,似乎对他有说不完的话。但现在想来,他竟然一句也不记得了。那个时候,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任非我觉得头又在痛了。
正当任非我还在盯着挂历看时,一道强烈光线在眼边闪过,他从思索中省悟了过来。他不知道刚才的那亮光来自什么地方。那令人目眩的光线只是闪现了一下。他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又回到了沉思之中,这时亮光又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任非我终于记起了她的模样,她的模样全都凝聚在那对细长而清秀的眼睛上,给人以一种魅力,仿佛轻轻一碰就要射穿什么似的。然而,她的浑身上下就像被雾霭所笼罩似地充满着谜一般的气氛。
任非我的耳边,响起了她的声音。
“你说我们能不能这样一世一世地飞下去?”阿原说,“你会不会厌倦这样的飞行?或者说有一天,你会不会厌倦这样的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