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东风忽起垂杨舞,更作荷心万点声。
木颐和倚在门框前,看着景色一点点磨着心。
身侧丫头找了裘袄来披在她身上。
“三伏的天,你这丫头是想热死主子我?”木颐和笑着玩笑道。
春毓一愣,猛地喉咙就哽咽了。眼泪花子唰唰淌下来。
木颐和见了,唇色苍白扯扯一笑,“一句玩笑,何必当真。我这身子孱弱,又不是你的错。”
“小姐!您不要再说了,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春毓跪在她身侧,抱紧她裹紧裘袄的身子,纤细,羸弱,似弱柳西风随时会断了去。
“西侯回来了吗?”木颐和轻声问,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淡然血腥味,不过她已然惯了。
“没回。”春毓擦擦泪,为她扯了裘袄,裹紧着身子,饶是这样,她浑身依旧冰凉。
木颐和扭头看了一眼春毓,抬手轻点她鼻尖,“你这丫头若说谎,便手下有动作,他回了吧,是不是去了燕舒那里?”
“小姐,您就别问了。养好身子才是…”春毓喉头哽着,心里疼的万蚁啃噬。
“你去屋子里看看瑞里的被子盖好了没有,别蹬了被子着凉了。”木颐和闭着眼,轻声说。
春毓起身说了一声是,进屋后找了个角落跪在地上哭,又怕哭声扰了小姐,生生憋着。
小姐太苦了!
嫁入西侯府多年,却迟迟无子。终于有孕,却迎来西侯迎娶小姐挚友燕舒小姐。
按理,燕舒后来应居妾位,却因燕家在朝中身居高位,便生生拔了平妻之位。
小姐闻讯,不受打击便倒下了。
孩子没足月,生下孱弱多病,没多久便去了…去时,正值燕舒生产,西侯不曾来,言曰:“燕舒刚生了孩子,别被那病弱子冲撞了。”
于是,小姐的孩子。没了不说,连个丧葬都不敢办,悄悄被人带走埋入了西侯族陵里。
小姐自那时起,便一日不如一日。
时常癔症,身子极寒。
春毓正一人伤感难过时,忽听到外面有动静。起身垫脚张望了下,便瞧见燕舒来了。急急擦了眸子,跑了出去。
木颐和闭着眼,听见了脚步声,便抬眼看了看来人。
竟是她,许久不见了。她眯着眼望着她。
燕舒有着桃羞李让的容貌,又精于梳妆打扮,今日来瞧自己,特地梳着如意高寰髻。
那如山川云雾一般的乌发上戴着填丝绿叶宝石簪。
皓腕上更是不落下镶金翡翠玉镯,耳著薄金镶红玛瑙坠子赤金柳叶耳环。
身上一件葱绿底撒花梅花竹叶碧霞罗花素绫,下身又是藕荷色刺绣镶边韩仁绣下裙。
腰侧的折枝花的香袋瞧着有几分眼熟,哦,原是早些年她做女儿时送给她的物件,她还戴着。
脚底踩着一双格外精美的花纹薄底绣花鞋。
撇开这身外浮物,燕舒到底是个美人,她那双亮晶晶的美眸镶嵌在白皙的鹅蛋脸上,真是百看不厌。
难怪西侯喜欢她了,自己脸颊消瘦尖下巴,颇有几分尖酸刻薄样,男人只怕瞧了都嫌晦气。
“许久不来见姐姐了,今日特来瞧瞧,这几日身子还好吗?”燕舒倒是自在人,缓缓坐在她对面的门框前,望着她。
木颐和苦笑,“只盼那日早些来了,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人总是优柔寡断,下不了狠心,想自尽也下不了手,更怕进十八层地狱见不到我的瑞里,才一日日地熬着,熬到油尽灯枯。”
“姐姐缘何说这种!”燕舒看着她,眼泪便坠下了。
春毓在一旁瞧着,恨得咬牙。
燕舒这狠辣婆娘,善伪极了。小姐心善,到如今还被她蒙在鼓里骗着。如今穿戴贵气逼人,花枝招展来看望病弱的小姐,我呸!
“这不是你一直所求吗?”木颐和笑笑,轻轻地点破。好似随手吹熄了一盏烛。
顷刻,燕舒面色便挂不住了。
“过几日是我家瑞轩的生辰,姐姐过来看看,沾点喜气儿兴许可以多熬些日子。”燕舒站起身来,拍打了下身上似有若无的灰尘。转身便走。
木颐和不吱声,闭着眼不愿多看一眼。
瑞轩的生日便是瑞里的忌日,她不会去的。燕舒知道,偏偏说出来,只怕是想让她心肠更疼,死的更早一些吧。
平妻再好,也不敌一夫一妻。
她便是西侯与燕舒之间多余的那人。
春毓恨啊,可她不想为小姐平添烦忧,只能隐忍胸中一口气。
过了晌午,木颐和累极了。被春毓搀到床榻稍作休息。
身子才挨到床上,忽闻门外一阵疾风劲雨般的步声。
“去看看。”木颐和对春毓说。
春毓才到门口,就被迎面来的男人撞飞,身子摔在堂前青石地板上,疼得登时便起不来身,眼冒金星。
那人影丝毫不睬春毓,直奔内间去。
声音愠怒,语气尖刻,“好你个木颐和,燕舒好心来瞧你,你竟对她恶言相加。还将身上恶疾传给她!你是何居心?早前你们情似姐妹,今朝却以恶待之!亏了前几日燕舒还与我说,念在瑞轩生时,瑞里去了。怕触了你的伤心事,不欲为瑞轩做周岁宴。可你呢?你的温柔恭淑去哪里了?死了个瑞里,你的良心也死了不成?”
西侯一番恶言,听在耳中嗡嗡作响。
木颐和有几分晕眩,抬眼看着西侯朗眸铮铮,火气直冒,似要撕碎了自己才解恨。
“你作何言?”西侯问她。
木颐和低眸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家小姐都这般模样了,如何骂得过身体康健的燕夫人!侯爷难道看不见吗?”春毓一声哀嚎长叹,满心焦疼。
西侯怒喝:“正是有你这碎嘴的丫头在身边撺掇,才让她生个病都不安生,来人,把这碎嘴的丫头拖出去,拔了舌头丢到街上自生自灭!”
此言一出,木颐和眸底才多了几分光。
她猛地掀被起身,跪地伏在西侯脚底:“求侯爷饶了春毓一命!我愿到燕夫人面前叩首谢罪!”
“小姐莫要如此糟践自己,我春毓一条贱命,不值您如此!”
春毓随她多年,学她性子,多少有几分刚性。如此被辱,自然不愿小姐牺牲让自己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