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呛人的黑烟源源不断的从一间村间田舍里汹涌腾出。
“咳咳咳！”
蹲在黄泥土铸的火炉前为父亲熬药的李小牛被烽烟呛着了口鼻，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生病躺在里屋的李父听到声音，脸上神情一筹莫展，看到自家娃子这么辛苦，尤其是见他晚上回来时还带了一身的伤，作为人父的他，怎么不痛恨自己的无能！
似乎像是听到屋里父亲唉声叹气的声音。
李小牛扭过头朝着里屋喊道：“爹，咱们的药买来了，而且还都是镇上的大药铺里抓的，您吃了一管好！别担心了。”
听到儿子反过来安慰自己这做父亲的，多年来不堪劳累早早便双鬓华发横生的李父内心不禁泛起一丝苦笑，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这话放在李小牛身上确实再合适不过。
连儿子都能咬紧牙度过难关，他一个成人又怎么能在儿子面前丢脸呢？
念及此处，李父不由地欣慰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将先前忧虑和烦闷一扫而尽，温声道：“小牛，小心点，别烫着。”
屋外的李小牛重重的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煲药。
柴火在炉下噼啪噼啪的发出不小的动静，炉上的药汤也渐渐沸腾起来，李小牛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夹起煮药汤的锅盖，顿时水汽四溢药香扑鼻，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苦涩。
然而李小牛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悉心地将汤药倒进了脚旁的一只破旧黑瓦碗后，这才起身用毛巾抱着汤碗缓缓往屋里走去。
“爹，药煲好了，大夫说要趁热喝。”
“恩好，让爹自己来。”李父一边说着，一边缓慢起身坐起，不顾儿子的反对，固执的接过了儿子手里的黑瓦碗，递近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便将一大碗苦涩难言的汤药一饮而尽。
看着父亲一碗汤药下肚，不知是心理的缘故还是汤药真有妙手回春的奇效，李父的脸色竟有一丝好转，慢慢变得红润起来。
这一幕李小牛看在眼里，情不自禁的咧开嘴笑了笑。
待得李父将汤药一粒渣也不剩的全数喝下腹中，李小牛赶紧接回了黑瓦碗，让父亲躺下休息。
李父望见儿子那欢欣期盼的目光，也勉力笑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叹然道：“小牛，爹读了一辈子书，可到头来不仅连个秀才没中，就连庄稼也中不了，爹是个没用的废物，这么多年竟是让你一个孩子吃了这么多苦，现在还得让你照顾我。”
听闻此言李小牛蓦然抬起了头，使劲摇了摇头，大声反驳道：“不是的！爹才不是废物！爹是村里唯一一个能读书识字的人，是能顶天立地的读书人！”
“呵呵，读书人吗？”李父嘴角泛出一丝微弱的苦笑，目光迷离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笑容逐渐变得灿烂起来。
李小牛也跟着傻笑起来，好奇的问道：“爹笑的这么开心，是想起娘亲了吗？”
李父微笑点头，抚摸儿子脑袋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几分，温言说道：“是啊，小牛和你娘亲一样，都有着一头秀丽的头发，像个女孩。”
当李父和儿子提起自己结发妻子时，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了一抹不可一世的精芒，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当年时作为一个读书人的倜傥风采。
“小牛，还记得爹的名字吗？”
李小牛点点头，肯定道：“记得！爹的名字比村里的那些人好听多了，小牛听一次就记住了。”
随即李小牛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自豪的神色，“爹的名字叫李浮生！”
李父微微一笑，不禁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来。
那时的李浮生也是一表人才，且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当初的十里八乡也是鼎鼎有名的读书人，六岁时便考取了童生，惊艳一众考官，更被现当今天下的第一卿相柳宰辅誉为百年罕见可塑之材，风声一时无两！
只可惜，风斩出头草。
一次秀才考试中，李浮生以一首借古讽今的辞赋毫不留情的揭露了主考官私收贿赂的肮脏手段。
却不料，主考官和某位帝京里的大人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触怒了主考官不止，甚至还被官官相护的考场联名驱逐了考场，手眼通天的主考官更是以污蔑朝廷命官为名彻底剥夺了他终身的考试资格。
心灰意冷的李浮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便只能借酒消愁，当所有昔日巴结奉承他的人都纷纷选择远离抑或落井下石的时候，却有一个貌美如花的神秘女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他的生活里。
那个女人自称偶然间读到了出自李浮生的一篇《浮生赋》，感慨李浮生的才华，心生倾慕，甘愿以身相许。
而这首《浮生赋》正是李浮生当日被逐出考场后，买醉酒楼题于墙上所作，后来被不识货的酒楼老板命人擦去，不想这世间还有一个读者，李浮生暗道，姻缘天定。
后来二人果真相爱，而那个女人自然也就是李小牛口中的娘亲。
再后来……
李浮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抚摸儿子发髻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瞥了一眼这双昔日那笔如今却因农活操劳而变得粗糙不堪的手，自嘲的笑了一声，声音宛如叹息道。
“小牛，你知道吗？其实小牛这个名字只是我听人说贱名好养活才取得乳名，而你真正的名字是你娘亲给你取得，那是你娘亲留给你最大的财富。”
李小牛一怔，愣了半晌，眼角里有眼泪在打转，他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所以当见到村里别人的娃子都有娘亲疼爱时他总是很嫉妒。
而此时听到娘亲还为自己取过名字时，不由地有些想哭。
李浮生微阖双目，神色复杂，眼光却又似落在极遥远的远方，声音低沉却不失激昂的念起一句：“落花起作回风舞，天地鸿庐大雪尘。”
李浮生紧紧地盯住了儿子的眼睛，一双瞳孔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他一字一顿道。
“记住了，你的名字叫落尘，李落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