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败叶散落在这条小路上,几个略显突兀的脚步声“喳,喳”的响起,惊起两三只黑鸦。
“阿欠!”
有人打了个喷嚏。
阴间的天气总是这么潮湿阴冷。
“不是个好差事,呸呸。”那人擤了下鼻涕,用不满的口气说到。
“别发牢骚了,这是你本分的事!”一个女子的声音回应,十分爽朗。
“是,是!小花子大姐说的是!”那人笑道。
两人越走越近,渐渐看清模样。却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只见他身长不过五尺,头顶一个大肉瘤,尖牙利喙,全身漆黑,像个大乌鸦,原来是一个捉鬼黑夜叉。
那女的,眉目清秀,却与夜叉形成巨大反差。她看着约摸十七八岁,与普通人类无异,英姿飒爽,正一个女中豪杰。
走了不多一会,只听到夜叉说一声“幽冥地界到啦!”,两人便站住不动。
只见面前一块约摸两亩地阔的空地,数百个死魂灵已挤在此处多时,吵吵嚷嚷,群情涌动。
“他爷爷的,这是什么地方?”
“快放我们回家。”
几个不安分的人和几个身形古怪的鬼差在那推搡,局面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这时那个叫小花子的女子忙上前喝道:“住手!”
众人听到有人突然大喝一声,马上安静下来,一齐望向说话的人。
“******,终于来了个正常点的人。”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嘀咕一声。
小花子看了眼那道士,又环视了那一众死魂灵一眼,大声道:“大伙听着!你们上一辈子已经结束,你们如今只是个灵魂之身!”
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众人脸色突然有些扭曲起来。
小花子只觉一阵阵怜悯之意泛上心头,经过这么多次兼职接引魂灵的任务,她还是有些不习惯面对绝望的人群。
人群中有几个不甘的人叫将起来:“******,你这女娃子胡言乱语什么?我们如今身体好好的,什么叫做上辈子已经结束?再乱说话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小花子苦笑几下,这情况她见得多了,也不在意那些人的恐吓。
倒是夜叉在一旁吃吃的笑将起来,低声对她道:“小花子大姐,看来又要教训下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啦!”
小花子不答,静静的看着众人,她在噪杂的人声中自顾自道:“从现在开始,从你们进入幽冥地界这一刻,经过孽镜台审判后,该怎样便怎样,前尘往事已与你等无关,请开始新的一轮人生!”
面前一众死魂灵有几个脾气暴躁点的已经按捺不住,挥着拳头就要上来。小花子把要说的话说完,便把手按在左手边的一把乌黑长剑上,心中默念:“别逼我出手,别逼我出手。”
她这么默念着,一边留意着局势的发展。
那群人似乎都接受不了已死的现实,或鬼哭狼嚎,或表情呆滞,或癫痫狂笑,或破口大骂。
“好好的做我的除魔卫士不就好了,偏偏要来这里帮忙押送魂灵,唉!似这等看着这众生百态,心里好不舒服。下次我可不会再来了。”小花子心道。
这时她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身处某人的窥探之中,人群中有个身着青得罗道衣的少年引起了她的少许注意。
与一般人不同的是那少年的安静,一副仿佛什么事都与己无关的样子。他默默的站在骚动的人群当中,两道如电般的目光照在她的身上,兀自打量起她来。
小花子的目光也只在那少年身上逗留了片刻,马上被几个冲上来的壮汉打断。
身边的夜叉笑骂一声:“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马上扬起手中的乌金黑叉,“啪啪啪”,一下一个,把那几个壮汉重重撂倒。
那几个壮汉被夜叉三下五除二打趴,灰溜溜的跑回人群当中。
“谁还想捣乱,便试试我手中的伏魔叉!”夜叉嘿嘿笑道。
人群默默后退一步。
夜叉转头对小花子笑道:“小花子大姐,看到没?对这些人说道理没用,要靠手中的兵器才成。”
小花子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夜叉似乎嫌不够痛快,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一边大声叫道:“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鬼魂,凭你们在人间怎么胡闹都没事,来到我的地头,要做什么,首先问过本大爷!”
大部分人都低头不语。
又有人哈哈笑道:“造化造化,老子前世摸爬滚打,没活过一天好日子,今日得以再入轮回,倘若找到个好人家转世,好吃好喝,再娶个漂亮女人,岂不美哉?”
夜叉放眼望去,原来是一市井小流氓,满脸横肉,他也不觉得讨厌,抚掌笑道:“你这个小王八蛋倒也有些见识,不过我看你投胎就别想了,下个小地狱的机会倒是大点。”
那小流氓样的人嘀咕一声,不再言语。
人群中有一富家公子样的人似乎想到什么,失控的哭喊起来。夜叉大怒,走过去喝道:“你哭什么?”
那富家公子哭哭啼啼道:“我,我想起我的小红,我才刚刚纳她为妾,没想到,一个地头蛇趁着天黑潜进来,把我们……”
没待他说完,夜叉一巴掌甩过去道:“你自个儿没种,怪得了谁?有机会再世投胎,便做个女人才适合你!”
富家公子糊里糊涂被打了一把,登时捂住嘴巴,屁都不敢放一个。
众人看到夜叉凶神恶煞的样子,纷纷侧目而视,大气不出。
夜叉走来走去,暗道:“这威吓得差不多了,再拿个人来杀鸡儆猴,他们便会安安分分跟着我们走。”
数十年押送死魂灵至目的地,没有出过一点纰漏,这是黑夜叉引以为傲的经历。
凭着对这些死魂灵的监督,领导能力,黑夜叉时常觉得自己不应该只是个护卫,奈何上面那些老头子老眼昏花,看不到他的能力。
黑夜叉在人群中左看又看,大家都畏畏缩缩,倒是还有几个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说话,心中顿时有点不快。
这时他留意到有一名道士打扮的少年——这人在他扇富家公子的时候下意识的皱了下眉毛,他径自走过去,冷笑着看着他道:“小子,别人都缩在后面,你倒好,直愣愣的站着一动不动,你有什么意见?”
那少年面如止水,既不骄傲,也不惭秽,淡淡道:“是么?恕我无礼,你不喜欢我站得太前,我后退一步便是。”
少年不待他说话,自个儿后退一步,依然静静的看着他。
夜叉愣了一下,心底有种莫名的不快,也许是他的言语没达到预料中的效果。
“你小子!”
夜叉不自觉握了下伏魔叉,瞪着那少年,却也没有出手的理由。
“岂有此理!”人群中爆发出一名男子的怒吼。众人一望,却是一位中年道士。
那道士跳出来,摆起架势,回头对少年道:“这位道友,你我同为修道之人,你被人如此小视,本道士也着实难忍,待我教训一下这嚣张无礼的死乌鸦,再来与你叙叙。”
夜叉不怒反喜,笑道:“来的好!先将你们这些刺头拔了,大伙便老实啦!”
那少年笑了起来,向中年道士做了个礼道:“多谢道友,只是那人却也没有对小道做了什么,就是你打得过他又如何?都是徒劳啊徒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却不再说话。
夜叉道:“好一个装模作样的小道士,好一个拔刀相助的老道士,乖乖把屁股伸过来,尝个叉子再来说话。”
他兴头正起,后脑“啪”的被打了一巴掌。
只见小花子走过来骂道:“你这惹事的黑夜叉,人家好端端的,却来挑什么是非?”
夜叉挨了这一下,乖乖收起伏魔叉,斜眼瞧着小花子不再言语。
那中年道士垂下手道:“还是这位姑娘懂些事理。我等既然知道已是身死,当下且听姑娘说下如何?”
小花子摆摆手道:“我也和大伙一样,乃是个死魂灵之身。似你等还有个再世为人的机会,我却得在此处待到不知什么时候呢!”
她又走到那少年面前,微笑着看着他,似乎对他有些好感。然后转身对众人说道:“这位小道士刚才说得好啊!你们哪个人可能打得过我们,但打跑我们又有何用?入的地府,只有一条路走到头,到了孽镜台前自有天道指引,大伙也别觉得死了便死了,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者你们可以再来个更好的人生!”
众人又议论纷纷,好一会儿却都只能点点头。毕竟这个女孩子说的话也是有些道理。
小花子对那少年点点头道:“孩儿,你有点特别,不知道前世如何称呼?”
那少年心道:“你这女娃子岁数和我差不多,却恁的叫我做什么‘孩儿’,好老气横秋!”
他想归想,口中回道:“小道姓盘,单名一个宁字,不知姑娘怎的称呼?”
小花子道:“我无名又无姓,大家都叫我小花子。你也叫我小花子便好。”
盘宁奇道,怎的有人无名无姓,想是个孤儿?他登时心生怜惜,又想到自己何曾不是个孤儿之身?这般想着,不觉又徒增悲愤之心。
小花子又自言自语道:“唉,这姓名给你说了又如何?过完今天,或许你便什么也记不得了!前尘已是一场梦,已经与你无关了!”
盘宁愕然道:“此话如何?”
小花子道:“似你这等人,应该不是大凶大恶之徒,到了孽镜台,或者判你个前世善恶参半,将你拿去转世投胎。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一了百了,管你什么爱恨纠葛,血海深仇,都统统烟消云散。更何况你曾经姓甚名谁呢!”
盘宁心头一震,想起人世间也听过这个说法,原来是千真万确。
只是这“爱恨纠葛,血海深仇”,就算将他千刀万剐,却万万不能忘却的。
他心念急剧转动,想着该如何是好,却一点头绪也没。
为今之计,先将这投胎转世的过程理清个头绪,再做理会。
他正待要问小花子些事情,旁边的夜叉鼻子哼着气,把手往他身上一抓:“去去去,你这道士,老缠着我们小花子大姐,有什么企图?”
未待盘宁躲避,小花子拍开夜叉的手,瞪了夜叉一眼:“你这个黑乌鸦!哪来这么多歪心思?人家可比你规矩有礼得多!那盘宁孩儿,你说是不是?”
盘宁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反而夜叉在一旁愈加不快起来,他不住的观察盘宁,看着盘宁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如同带着城府。
“这厮肯定不怀好意,不消多时定会露出他的本意来。”
也是,因为地府中都是些奇形怪状的男人居多,只有小花子一个长得比较清丽的姑娘家,而不久前盘宁暗地观察小花子的行为也被他看在眼中,因此,盘宁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正在诱骗小花子的大灰狼。
正走间,耳边忽地一阵惊呼,大家急抬头一看,只见一座约一丈高的石台出现在浓雾当中。上书三个大字,是为“孽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