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五年。五月间,由于今川家当主氏辉在骏府馆辞世后膝下无子,而本应继承家业的二弟彦五郎随即死去;家主之位便需由父所生另外两位儿子之一继承。其一乃是花仓村遍照光院主持玄広惠探,另一位便是在富士郡善德寺修行的梅岳承芳。年长的玄広惠探还俗成为今川良真,由母族福岛氏以及远江的诸多国人众支持;嫡出的梅岳承芳亦有生母——先代氏亲公正室寿桂尼和其师太原崇孚所支持。双发不断拉拢今川亲族和普代家臣,紧张局面一触即发。
“胜负难料,老臣实在无法断言。”阿部大藏跪坐家臣当中,手指颇有抽象意味的地图,对着主座上的少年家督说道。
“若依实力来看,良真大人麾下福岛家占据的花苍、上方、高天神诸城皆是骏州重镇;其附庸崛越孙六郎贞基、近藤三郎康用、安备大藏尉信真等皆为远州豪族。义元大人虽有寿桂尼大人和雪斋大师的支持,胜负尚在五五之间。”他花白的头不断有节奏地摇晃着,脸上却有种指点江山的般的风发意气。
“依汝之见。”千松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若到了出兵之时,本家应与哪位大人修好?”他弓着腰,盘坐在主座;左手顶着下巴。右手却拿起时常别在腰间的纸扇,不自主地在腿上拍打着。
老臣听罢紧锁眉头,抿起嘴角;却久久没有回应。
左右两边的家臣窃窃私语起来。
“自然是与今川义元大人修好。”廊下一人朗声回答。“依在下之见,义元大人定会成为今川当主。”
“汝上前来。”少年家督抬起头。日光从门廊照射进来,让他感觉有些刺眼。
“嗬。”在两侧家臣的注视下,廊下之人缓步上前。他衣着邋遢,头发乱蓬,腿脚似乎有些跛。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大藏身边,俯下身子。
千松丸并没有见过这位浪人打扮的落魄武士。
“汝何人也。”他问道。
“叁州浪人,大林堪助康时是也。”落魄武士朗声答道。“承蒙您近日的照顾,在下不胜感激。”
在千松丸询问的眼神下,近侍靠了过来,对少年家督耳语。
“左近大人家的阿九公主去普照寺进香之时,发现这位大林大人从山崖摔落,便于那时救回本城,三日前之事了。”
“喔。”千松丸点了点头。他摆摆手,示意近侍退下。
“汝之伤,可曾好些?”少年盯着堪助的腿,问道。
“已无大碍。”他拍了拍自己跛着的腿“此乃天残,并非外伤。”他抬起头。少年发现他满是胡须的面上,左眼之处正蒙着一块黑色的眼罩。
“此眼并非天残,母亲大人说过,在下幼时生过一次疱疮,左眼便不能见物了……”
“咳咳”阿部定吉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孩子和落魄武士的对话。
千松丸突然回想起来,这位大林康时便是提议与今川义元交好之人。
“汝说义元大人定会胜利,何出此言?”
骏州东边的豆州,正是北条家的本据。
北条家初代当主早云殿之姊乃是今川当主正妻。由于这层关系,北条家安稳地在关东立足,渐渐发展成为占据伊豆、相模,进出武藏的大大名。归根到底,北条家乃是今川家臣。即使到了二代当主氏纲之时,今川家还是北条名义上的主家。两家合力,抵抗富士山北方甲斐的大名,武田家当主武田信虎的南侵。
面对这次今川家继承人之争,北条家当主北条氏纲已经决定支持梅岳承芳,也就是今川义元,然而……
相模,小田原城
“什么?”北条氏纲此时已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他眯着眼,常年不息怒行于色的面上却显出难以抑制的愤怒。“武田信虎也成为义元的后援了?而且义元他也承认了?”
“正是如此,父亲大人”坐在中年人对面,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嫡子北条新九郎氏康。”不仅这样,义元大人似乎还准备迎娶信虎之女,与其结为姻亲。”
“信虎这个混账,真是可笑。”氏纲反而笑了出来“他以为如此,便能把老夫、北条家隔离出来吗?”
“那父亲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年轻人带着疑惑的表情“其实是本家还有一个选择,便是支持玄広惠探?”
“不,义元是今川家嫡子,有寿桂尼在,今川的一门众势必支持他。义元之师太原崇孚雪斋出自代代侍奉今川氏的重臣庵原家,还有与其代联姻的冈部家;仅凭借福岛家之力,惠探是赢不了他的。这点我可是心知肚明。”氏纲说着,叹了口气。
“新九郎,你要知道,国人众习惯见风使舵。若骏州已定,远州守护代乃是迎娶了寿桂尼之侄女的挂川城主朝比奈备中守泰能;寿桂尼若以他为大将,远州土豪定会望风而降。武田信虎便是因此才会做义元的后盾。”他冷笑着“老夫更要先行一步。将河东郡的蒲原城拿下,以此威胁骏河。”
伊势神户城,松平屋敷
“正因如此。在下方才说,义元大人定会胜利。”大林堪助脸上闪出兴奋的神色。说罢,他俯下身子。
“真是透彻的解说啊。”千松丸笑着感叹道。“堪助,汝之前所侍奉是何处武家?”
“在下并未出仕。”
“便作为足轻大将,以军师身份出侍本家,至于年俸——一百五十贯,如何?”
“主公!”跪坐在大林身旁的阿部大藏用急促的口气谏劝道“如此草率的将浪人收至麾下,毫无功绩便给与重禄。未免太过儿戏!”
“哦?堪助,汝流浪诸国修行十数载,究竟有何所得?”
“行军作战,无一不知;筑城筹算,无一不晓。”
“你一介浪人之身,究竟指挥了哪场合战?”老臣对堪助质问道。
“并无一次。”
“那你所筑之城……”
“并无一城。”
众人听罢,大笑起来。
“大胆!”大藏怒喝道,他几乎忘了家主就在坐在身前。他站起身来,右手指着跪坐在旁的大林堪助。“你这骗子……”
“大藏,稍安勿躁。”少年微笑着“堪助,依汝所见。这世间行军作战,有无常胜不败之法?”
“唔……”廊下武士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世间无有常胜之法,却有不败之法。”
“愿闻其详。”
“若要不败,那便干脆不战。”
“哈哈哈。”千松丸大笑起来“说的好啊,堪助。这不败这策,你有何心得?”
大林堪助摸索着,从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衣服里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纸,在他面在展开。
少年家督定睛看去,纸上正写着五个大字。
兵者,诡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