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势神户城,松平屋敷
也许是天气渐渐冷下去的原因,千松丸在探访虎姬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
“混蛋!”走廊上传来了植村新六郎的大嗓门。在一年前刺杀清康的“守山崩”事件中,他因手刃了凶手冈部弥八郎正丰而名声大造。“你这庸医!”他怒不可遏地踢在了跪在身前的中年人脸上。
中年人被踢着倒退了两三米,脸上留下了一道木屐的齿痕。他缓缓走回新六郎的身前,俯下身说道“大人息怒!在下只是江湖郎中,并非甲州德本,武州田代一般名满天下之药师。请恕在下无能,无法诊断家主大人之疾,还请大人另请高明。”说罢,将头紧紧贴在走廊的地板上。
新六郎看着在面前缩成一团的郎中,不由得怒从心生,愤然拔出腰间的佩刀。“住手。”女子的声音喊住了他。
“大人便是人称叁州之猪的植村新六郎?”虎姬缓步走来“果然是武勇过人。”女子淡淡的声音似有一丝嘲讽之意。
“嗬!公主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少时便由家父所领,随先代馆主大人征战。在吉野城、设乐原数次合战讨敌十余级……”
“妾身是吉良家家督吉良持广正室夫人,并不是什么公主,植村大人是否认错人了。”虎姬打断了他,她声音忽然变的郑重起来,随即恢复了之前淡然的语气:“好了,植村大人,退下吧。”
“嗬。”
“还有你,退下吧。”中年大夫似乎得到了拯救一般,飞也似的离开了。
侍女拉开门的一刹那,虎姬似乎被吓到了:千松丸端正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样。女人哭着,跑到弟弟的身边。他的脸色通红,双目紧闭,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
她扑到在少年的身上。几乎无法忍受将要接连失去父亲和弟弟的痛苦。她抽噎着,双手紧紧攥死了少年身上的棉被。
少年在恍惚中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那美妙的香味,使他在这几天里茶饭不思。他睁开眼,眼前伏在他身上的正是他思念的姐姐。便抬起头,眯着眼睛,贪婪的吸入弥漫在空气中的少女体香。
女子停止了哭泣,她发现了千松丸的异样。
“千松丸?”女子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没事了吗?”
“诶!”千松丸被女子的声音所打断。“在……在下无事!”他红着脸,大声说道。
“在下……无事!”女子破涕为笑。
在姐姐离开后,千松丸感到有些饥饿。他强打起精神,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站起身来。却突然发现,那条塞在被脚,被他“私密行为”弄的污迹斑斑的丝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条崭新的。
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叁河,冈崎城,夜
松平信定正在招待福岛家的来使。
“什么。今川的馆主大人死了!”信定大吃一惊,不禁放下了手中串烤鱼的竹签“此事可有确定?”
“千真万确。”使者便是远江国山本家当主贞久。山本氏出身骏河国富士郡山本村,从贞久之父山本贞伦开始侍奉今川家重臣福岛氏。“在下听主公提起过,便在上月十日,大殿自接待挂川城主朝比奈备中守后一病不起,不满七日便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终于在上月十七于骏府馆往生。”
“那真是……”松平信定心里确实一阵狂喜。从讨贼纶旨发布起,占据骏河、远江的今川家一直像是悬在信定头上的利剑。他脸上流露出一阵解脱似的轻松之感;而忽然,他又想到对方正是今川家之人,便收敛了这份愉悦。
“那真是太不幸了,山本大人。请向瑞光院殿传达请转在下的问候。”他拿起竹签,大口吃起鱼腹,丝毫不见有任何哀悼之意。
“在下自当如此。”山本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松平定信身“御馆大人膝下无后。先代大人所留诸少主之中,遍照光院主持玄广惠探少时素有贤名;年纪亦为诸子之首。主家欲拥立惠探少主为今川当主;又恐有逆臣作乱。若到那时,主公期望松平大人作为主家的援军,共同讨伐叛逆。”
山本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封“松平信定公启”之信,双手递过。
信定展开信。只是烛光太过昏暗,他眯起眼睛,却看不清信上的究竟。却见信纸末了,赫然写着福岛上总介正成的名讳和花押。对光看去,隐约能看到有一块黑红色的血印。
“福岛大人的心意,本家确实领会到了。”他沿着折叠痕迹将信小心地叠起,放入怀中收好。然后拿起那串早已半凉的烤鱼,贪婪地啃了个干净。
“且待那时机的到来。”他站起身,将手中的鱼骨和竹签一并用力向窗外丢去。
松平家近百年来的居城,安详城;在尾张织田家的攻势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天守阁,评定间.
“传兵卫。”
“嗬。”
“本家决意降服织田家。你既然是宗家派来的与力,便带领本部家臣,前往伊势侍奉千松丸大人罢。”虽然正是清晨天气甚凉之时,可城主松平信孝还是拿出腰间别着的纸扇,轻轻的扇了起来。
“请您三思!“松平传兵卫左近跪坐在信孝面前。他年纪打约三十许,而头上的烦恼丝却早早的消失了一干二净。虽然一副武士的打扮,却看起来像一个白河上皇口中的山法师一般。“冈崎城的援军一千两百军势已在昨日启程,预计今日抵达。”传兵卫俯下身子“请您务必……务必坚持下去。”
信孝无奈的摇摇头,哂笑起来“要依靠松平信定那条老狗吗?这还是真叫人难堪啊。”突然,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传兵卫,若是事有不利,本家定会降服于织田军门之下。若到了那个境地,你必须立刻离开叁州,前往伊势。”
“在下领命。”
午时,从冈崎出发一千两百军势到达安详城。出乎意料的,冈崎的援军并没有在安详城下布制本阵;而是径直向西,与织田家军势合流。
未时,安详城主松平信孝降服。和织田家对立数十年的叁州松平家最初的本城,就这样降服在尾张之虎织田家军门之下。
夜,安详城下
织田军大规模的乱捕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四处传来哭泣和呼喊,却让藏在林中的松平左近一行心如刀割。年少的大石原次郎忍不住心中的忿恨,他悄悄地潜出了藏身的树洞,抽出肋差,将一个肩扛着少女走进树林的白痴从背后戳了个透心凉。
被救下的少女看着年轻的武士。后退了两步,露出了一副害怕的表情。
武士向他摆摆手“快,回家。”他低声喝道。
女孩突然冲过来,这差点让他以为要被攻击,露出一副戒备的表情。
“没有家了。”她抱着武士的胳膊,低声哭诉“父亲和大哥去年跟着馆主大人去尾张,再也没有回来。二哥前天被城里的武士大人召去守城,同村的人说他已经战死了。就在刚才,母亲也……”女孩压制不住,忽然大哭了起来。
“小太郎,你在搞什么东西,赶快赶快。我们这还有四个兄弟在开荤呢。”林外,织田军足轻听到少女的哭声,催促道。
少年武士听罢怒从心起,他甩开少女,丢掉肋差,然后抽出太刀,向林外走去。
“大石!”身后传来一声低喝。他回过头去,一颗光头,在不远处城下町房屋燃烧着的火光映射下,看起来尤为显眼。
“松平大人,是在下鲁莽了。请您原谅。”年轻武士收起刀,走到光头武士身前,鞠躬道。
松平左近并没有理会大石的道歉。他望向林外燃烧着的城下町。那里传来了男人的大笑,女子的哭泣,孩子的哀鸣。
“你叫做什么名字。”他低头,看着获救的少女问道。
“民女唤做阿九。”女孩跪坐在地,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他伸出手,擦了擦女孩的脸,温和地说。
“真是美人胚子啊。我的夫人生前一直想生一个女儿,可惜一直未能如愿。阿九,你原意来本家,作为我松平左近的女儿吗?”
女孩并不知道这代表的意义,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站在一边的原次郎着了急,他踢了踢女孩的膝盖。“还不快拜谢松平大人。”
“民女拜谢武士大人。”
“唤我做父亲即可。”
“民女拜谢父亲大人。”
“阿九,从今天起,你便唤作松平阿九,乃是堂堂正正的武家之女。别再以民女自称了。
“是。父亲大人。阿九拜谢大石大人的救命之恩。”
阿九转身向救她的年轻武士行礼。
“喂喂,小太郎!你到底活着没有,赶紧出来,不然咱的长枪就要从你的菊花里插进去了!”“哈哈哈”树林外的织田军扯着嗓子喊起来。
“马上马上。你们再等等!”大石压着嗓子,向树林外的人回应道。
“松平大人,是时候了。织田军毫无戒备。我们可以出发了。”一个看不清表情男人从密林深处绕了出来,对光头武士低声说道。
松平传兵卫左近点点头,“出发。”他低声命令着。
月下。一行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叁河,径直往西边的伊势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