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势,神户城御馆
姊弟见礼之后竟一时无语。
千松丸低下头,将手伸入和服衣襟摸索起来。摸索许久,不由感到一丝尴尬。便捏着袖口,用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拭起来。
虎姬嗤笑起来,双手递过一条刺绣丝巾。千松丸慌乱的接过,面红耳赤的向脸上擦去。突然鼻间闻到一股幽香,千松丸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笑着的姊姊,已经红着的脸变得更红了。
姊姊似乎并没有发现小弟的异样,她或是说一些伊势国的趣闻,或是说一些小弟幼年的故事;千松丸似乎没有回过神来,一直简单地嗯嗯哦哦回答。终于,女子发现了少年的异状。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少年身前,轻轻的坐下。少年似乎并没有反应,还是目光涣散的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拉起他的手,他似乎像收到了惊吓一般,全身哆嗦着,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
女子慢慢的伸出手,重新拉住了,像受惊了的小兽般少年的手。缓缓放到了自己膝上。少年低着头,不敢直视姊姊的目光。
“千松丸,你想家了吗?”
“在下……在下才没有!”少年慌乱的回答。
“在下……在下才没有想家。”女子模仿着少年的腔调,调笑道。
千松丸不知怎么回应。他想起来年幼之时,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姊姊似乎也是经常这样和他玩耍;最后大约都是跑去向母亲哭诉,却被母亲以叁州男儿不当流泪之类的话训斥一番。母亲、父亲,突然又出现千松丸的脑海里,如同被封印般的记忆又闪回眼前。
少年匍倒在姊姊膝上,抽噎起来。女子一脸慈祥地看着哭泣不已的弟弟,用手轻抚着他的背。她抬起头,视线穿过窗户。落在远处伊势的群山上,秋日的夕阳照射在山峦间,森林仿佛变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突然她回想起,在她五岁那年,父亲将他从安详城,接到了冈崎。出发时,她拉着母亲的手,留下眼泪。她不愿离开那片出生的故土,前往一片未知的陌生之地。直到了冈崎的天守之上,父亲从母亲的手中,抱起留着双眼通红的虎姬,指着窗外远处信浓白山上,那片被夕阳映成金色的森林,大声的宣布道!
“虎姬。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她回过神来。少年似乎是哭的累了,趴在女子的腿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睡着。
“千松丸,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她捏了捏少年的鼻子。少年闭着眼睛,皱着眉轻轻的摇了摇头,嘴里呓语了几句。又在姐姐的腿上睡着了。
叁河国,松平家本据安详城
“承蒙您的招待,真是不胜感激。”阿部大藏俯下身子,行礼道。
主座上的的人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个子不高,长着一副酷似前代松平家主清康的温和面容。正是松平清康的孪生兄弟,松平信孝。一直以来,信孝在松平家一直有着“温和之人”的通传。但是此时,他双眼圆睁,紧紧地瞪着阿部定吉,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客套的话便不必说了。”信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吧,阿部大藏,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肯放少主回来。”
“非也,在下并非是想要什么。”阿部直起身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只是想确认信孝大人对家主的忠诚和决心;只有在信孝和诸位家老保证本家家业和家主的安泰之后,在下自然会护送家主回归叁州。”
听完阿部的解释,信孝愤怒的大笑起来。
“好啊!大藏。我今天真是佩服你还能在天地四方神明面前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来。”信孝抽出别在腰间的白纸扇,用扇指着阿部定吉。“先是你那逆子弥八郎袭击先代大人;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代替我们这些亲族和一门,充当少主的监护人;最后绑架少主,让他有家不能回。大藏的所作所为,就不怕让天下耻笑,令家名蒙羞吗?”信孝说罢,将纸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待阿部大藏的回话,便转身离开了评定间。
老臣俯下身子,久久没有起身。信孝的话没错,至少前半句没错。杀死清康公的正是儿子阿部弥八郎正丰,这确是无法狡辩的事实。在离开叁河的这一年里,他曾经数次想切腹了断,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他已经没有清白了,这切腹也只能是令家祖不再蒙羞的方法罢了。但每当这时,就会想起两位年少的家督的那句话。
“现在我能依靠之人,便只有阿部大人您了。”
他知道,天下耻笑也好,家名蒙羞也好。已经不是能让他切腹的理由了。
数月之后,朝廷发布了讨伐不义之臣松平信定的纶旨。这本是应东海道大大名今川家之请,由将军义晴公代为通传的。对于东海道来说,这道纶旨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时间,东海道、甲信、关东的大小名,都观望着占据骏河、远江,出入叁河、相模的庞然大物之一举一动。
骏河,骏府馆
今川家当主今川氏辉已经突然重病,短短几天里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躺在榻榻米上,盖着白色的被子;面色灰白,嘴唇隐隐有些泛紫,双眼紧闭,就好像是已经死了一般。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将他吵醒。
“母亲大人”
来者便是今川氏辉生母,寿桂尼。他挣扎着翻过身子,想向母亲行礼。寿桂尼见氏辉醒了,便快步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毋需多礼。
“孩儿近日身体不适,让母亲担忧了。孩儿知错。”氏辉平躺下来,望向身旁的母亲。他说的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客服极大的痛苦一般。
寿桂尼并没有说话,她伸出右手轻拍着儿子的身体,好像是在幼时在哄他睡觉一般。
“承蒙您这二十多年来的照顾;只是孩儿这十年里未能为本家诞下一子一女,还请母亲责罚。”母亲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氏辉减轻了不少痛苦。他的话语慢慢变得流利起来。
“孩儿时间已经快到了,父亲大人和弟弟就那里在等我。母亲大人,您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话吗?”
母亲转过头,不忍再看儿子的脸。
她左手拉起儿子的手,突然发现,他冰冷的手似乎有了一丝温热。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尚有一丝温热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留在身边一样。
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报,挂川城主朝比奈备中守送来紧急军情。”
传令的声音打破了这一丝温存。母亲缓缓的松开了双手,将冰冷的手放回床铺之中。她缓缓地站起身,慢慢转过去,轻轻地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