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今川大人您的召见。”骏府馆中,大藏对着主座上的今川义元伏身行礼“在下不胜感激。”
“喔。客气之语就不必说了。”义元微笑着点点头,他稍稍眯起眼“本家听闻松平军势在侵攻冈崎之时,受到些许挫败。大藏,不知可有此事。”
“嗬。”听到了义元的话,微微摇头“若是出阵冈崎之事,在下并不了解过程,亦不知晓其结果。”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不过,倘若治部大人所说‘些许挫败’之事,想来、定是有罢。”
“哈哈,不愧是大藏啊。”义元大笑起来,他摇了摇纸扇,站起身来“果然是对本家满怀希望嘛?”他仰起头“‘自总大将孝康以下,其余诸将尽数讨死’。若是如此的话,又如何呢?”
“馆主大人,对于这位大藏大人。并非‘讨死’,乃是‘罹难’。”雪斋出声打断了义元的话。大藏抬起头,却发现中年僧侣的双目,却如同鹰一般紧紧盯着他的脸;他赶忙低下头,向着这位今川家的军师微微鞠躬。
今川治部坐下身,他合起纸扇,用扇柄在腿上轻轻拍打两下,皱了皱眉。
“若是如此‘挫败’,想来也是颇为让人为难之事了。”大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喔,大藏亏你还能笑的出来啊。”义元摇摇头“令人为难之语大可不必。”他指了指面前案上摆着的信封“本家接到细作来报,窃据冈崎城逆贼、松平信定已数日粒米未进,想来是其痨症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步罢。”
他面带微笑,紧紧盯着阿部定吉“若是尾州的织田弹正,得知如此消息,又当如何呢?”
织田信秀站在津岛本阵中,向着木曾、长良两川交汇出海口的群岛望去。
净土真宗本愿寺派,亦称‘一向宗’。其宗派本是镰仓时代名僧、亲鸾上人所建。待到第八世法主莲如上人之时,已经是近三百年历史之名寺。其宗旨乃是“他人本愿”,便是世间之人,无论身份高下贵贱、行事善恶是非,仅仅信奉法主上人与阿弥陀佛;待其最期之时,便会由佛陀察觉其心中之本愿、前来接引往生。这种简单方便的佛法便立刻收到世人欢迎;然而,在战乱之时,便有许多战败武士,乃至山贼盗匪,也纷纷投靠其寺中;因寺门之中,拥有“守护使不入”等特权,致使周边大小名主纠结不已。而其中代表,便有越中土山御坊与伊势长岛愿证寺等诸一向宗分寺。
长岛愿证寺,乃是是净土真宗本愿寺法主莲如第六子、莲淳上人所建。其建造之时,便是为了给战乱中无辜信徒提供避难之地。其选址建于二川交汇之江心岛上,以防御来敌之进攻。待到十数年后,伊势、尾张、伊贺等数国的信徒纷纷汇聚于此,便于寺周诸岛修筑了小御前、大岛、松之木等数座城砦。而本寺也被加上石墙,箭楼等防御,被称为长岛城。群岛周边均是浅滩、芦苇丛之处。地势极为泥泞难行。
看着远处的愿证寺顶的“卍”字大旗,信秀微微叹了口气。近处岛上,松之木城上的僧兵正来往期间进行战备。而其旗帜上书的“进着往生极乐,退者无间地狱”便是其斗志的最好写照。看着这般情景,久经战争的尾张之虎轻轻地摇了摇头。
“……并非单单如此简单。”
信秀身后的家老之中,素有猛将之名的柴田土佐守胜义与笔头家老林秀贞,因主张力攻与围困的策略不合,激烈的争吵起来。
“若是单单仅有长岛与几座支城便罢了。”林秀贞是一位面上无须,皮肤白净的中年武士,他一开口便让人有古代儒生之感。他坐在马扎之上,左手指着地图,双眼环顾着诸位家臣,缓缓开口说道“在群岛东面的蓧桥岛上的这座蓧桥城,乃是长岛之门户,其守兵不下二千,城砦极为坚固。”
柴田胜义摇摇头,他站起身,走到林秀贞身旁,指着地图大声说道“还有两边江岸上的这些城砦。”他在地图上,沿着河岸的位置用手划了一圈“西岸便有桑名,中江、大鸟居、香取;北岸小木川,东边乃是一之江与加路户;皆是长岛支城。”他抬起头,对这林秀贞大声质问道“若是本军围困,究竟要围困何处啊?怕是比起那帮和尚,本军便无粮自退了罢。”
“若是力攻,又当攻击何处?”林秀贞不动声色的反问道“如此一路力攻进去;即便攻下数城,恐怕不待攻入愿证本寺,而在这座蓧桥城前,便也无力再战罢。”
“那依林大人之意,又当如何行事?”柴田紧紧逼问。
“依在下之见,既然力攻之策不行;那想来,唯有围困一法了。”秀贞微微欠了欠身,带着微笑说道。
“岂有此理!”柴田土佐守猛然站起身,待其要斥责之时,便看见信秀转过身,缓缓走到主位之上坐下。
“馆主大人。”他转向家主,微微欠了欠身“究竟如何攻城,还请馆主大人决断。”
“唔。”信秀摆摆手,一脸思索的样子“听说那位松平小子上月派兵攻占冈崎,被那老贼松平信定杀的大败而归?”他转头看向林秀贞。
“嗬,确有此事”林秀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过,并非如同馆主大人所言是大败而归。”他稍稍顿了一下“‘自大将孝康以下诸将尽数讨死’。乃是有去无回罢了。”
“哈哈”信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还真是‘有去无回’啊。听闻昨日细作来报,冈崎城那老匹夫近日‘又’病危起来。想想还真是令人惋惜啊。”他右手握拳,在腿上轻轻捶了捶。
胜义张开嘴,一脸惊奇之色,大概是一时没有从长岛的攻城问题中反应过来。
夜,阴沉的云将月色与繁星紧紧藏起,天色便漆黑一片。
“此时,乃是本家夺取城池之良机。”松平屋敷中,堪助一脸兴奋之色“若是由左近大人占据二曲轮的武家屋敷、大石大人控制本轮之门、在下负责天守阁,由大人带近侍亲自前往御馆。待到那时,神户一城,便可不战而下了。”他缓缓俯下身、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而在下,终于可以称呼您一声‘馆主大人了’。”
听了堪助的话,广忠轻轻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中的点点火光,许久没有说话。
“广忠大人!此时便是决断之机!”堪助转过头,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年家督“在下还记得,出阵冈崎之时,大人曾经说过‘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而如今,大人,正是天予之时。现在不取、更待何时?”
“堪助,本家尝闻古世至于‘恪守道义之灭亡,与抛却道义之荣华,天地格别之差是也’。”广忠的声音像是从窗外飘来一般模糊不清。
“广忠大人,请三思啊。”堪助连滚带爬地走到广忠身边。他低着头,看不到表情“难道大人真的要将本城让给那个不足四岁之小儿?”他抬起头,紧紧抓着家主身前的羽织前襟“况且其出身乃是世代与东条吉良家对立之武家、西条吉良家。若是如此之人,继承了持广大人之家业;想必若是得知此事,吉良持广大人、松平虎姬公主即使身于弥陀净土,也终究不会安泰才是。”
听到了姊姊虎姬的名讳。少年默默不语,他盯着窗外,本轮之上御馆中依然灯火辉煌,就好像姊姊还活着之时一样。“若是姊姊在的话,又该如何做呢?”他心中问着自己,遂即,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堪助,不可如此。”他轻轻地拍了拍堪助的肩旁,盘腿坐下,缓缓说道。
“既然这样,大人便可作为东条家先代当主之弟”堪助歪着脑袋,一手拍着后颈,思索片刻“便可作为其少主吉良三郎之后见人。以其作为大义名分,于城中行使霍光之事。”堪助骤起眉头“若是如此的话,本家便可……”
“若是如此行事。本家如同那位以下犯上,窃取他人家业之逆贼松平信定有何不同?”少年微微愠怒起来。
“那在下也束手无策了。”堪助突然嘴角带出一丝笑意“不过,大人刚才引用那句古语,却实在秒不可言。在下还想在听一次”他双手拖着后颈,将身体向后微微伸展,显出一丝轻松之色。
“是“恪守道义”这句吗?”少年被他的转变感到一丝惊奇。他带着一丝疑惑的表情,缓缓问道。
“便是这句没错!”独眼武士带着微笑微微躬身。
“既然如此,那堪助你听好了。”松平广忠用一脸严肃,一字一句的朗声诵道。
“恪守道义之灭亡,与抛却道义之荣华,天地格别之差是也!”
似乎是一阵威风吹过,乌云便忽的露出一丝极小的缺口。月光便欢愉地从这缝隙中透出来,洒向被笼罩在漆黑夜空中的山峦和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