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大石大人,快去救救夫人吧。”
响午过后,侍女阿桃拦住了正准备出城打猎的大石原次郎。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是他感到诧异。阿桃紧紧拉住大石的胳膊,摇摇头,似乎说不出其他话来。
“带路罢。”他说。
“怎么回事,阿九夫人今日不正是去城郊的法泉寺上香,祈求早日怀上少主吗?”过了估摸有一盏茶时间,大石问着带路的侍女“这究竟是何事如此惊慌?”
“正是如此。”侍女拉着他的胳膊,像是小跑似的走着“不知何处山贼潜入法泉寺行窃,在被寺中发觉之时,便挟持了正在参拜的夫人做人质;躲进了寺中的柴房……”
“混蛋”原次郎大声骂了一句,随即他想起左近的忠告,便低下头,默默深吸了口气,然后问道“随同护卫的植村呢?他不是自诩武勇过人嘛。”
“植村大人数次冲入屋内欲救夫人”女子的话似乎带着一丝不屑“可是山贼将夫人作为人质。便将新六郎大人逼退出来。”
“果然是个武勇的‘叁州之猪’。”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正说话间,法泉寺的山门,便出现在山路尽头的竹林中。
“阿弥陀佛,此乃佛门净地。”主持是一个六十许的老僧,他一身白色僧衣,长须过胸,显得宝相庄严。“那几位施主竟然做出如此毁佛灭法之举,真是罪过。”
大石没有理会老僧的话。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传出女子哭声的柴房,落在一旁的植村身上。“叁州之猪竟然如此武勇,令叫在下佩服不已。”
“什么,你这小子!”植村好像是被摸了屁股的老虎,顿时暴躁如雷。
“若是有解释之语,便留给家主大人吧。”大石厉声打断了正要发作的植村。“我只问你,山贼究竟几人?”
“两人,不,好,好像是三个”新六郎变了脸色,不安的搓着双手“也许是四五人,也许更多也说不定……”
“不知道敌人数目吗?”大石看着植村,低声自语。突然,他生一计,便快步走到在一旁低声诵经的方丈面前,合十双手,低声向老僧耳语一番。
“南无阿弥陀佛,便依施主之计行事罢。”老僧点点头,双手合十“若能减少罪孽,便是本寺之幸”说罢。他带着大石原次郎缓缓走进大雄宝殿,轻轻关上殿门。
原次郎从大殿出来之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阿桃几乎认不出来他的模样。只见他头顶三千烦恼丝尽落,面上胡须一丝不挂,身上穿着一身皂色的僧衣,右手提着一个篮子,左手上还挂着一串佛珠。他笑着向柴房外的众人微微点点头。然后缓缓走到柴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木门。
“是谁!”屋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阿弥陀佛,贫僧乃是叁州本证寺门下修行僧睿空。正在本寺挂单”他推开木门,双手合十,俨然一副修行僧模样“听闻几位施主尚未用过午膳,因此特来……”
房里一片阴暗,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快滚,是谁让你进来的。”
他缓缓将手中装着馒头的竹篮放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没有带兵刃。
“慢慢地拿过来”之前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大石弯下腰,提起竹篮,慢慢地走进漆黑一片的柴房。
松平屋敷里,千松丸端起茶人递来的茶碗,缓缓的轻抿一口,点点头,递给了坐在身侧的山本堪助。
堪助接过茶碗。他咧咧嘴,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过一把,接着一手端起茶碗,仰起头,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
“如何啊,堪助。”千松丸转过身,微笑地问道。
“嗬。回禀大人,此茶甚烫。”堪助放下茶碗,俯身答道。“不过……”
千松丸转过脸,对着茶匠微微点头。茶人会意,便转身轻轻地离开。
待茶人离开,千松丸突然变了颜色,他表情严肃,带着质问的口气“不过何事啊?”
堪助似乎没有在意到家主的脸色,他左手叉腰,右手拖着下巴,思索片刻。
“不过殊为解渴。”他带着笑意缓缓说道。
“哈哈哈哈”千松丸似乎再也无法维持严肃的表情,放声大笑起来“真有你的啊,堪助。”
“嗬,在下不知何意。”堪助俯下身子,缓缓回答道。
“堪助,听阿九说起过,你似乎常常提起《孙子》”少年家主收敛笑意,看着身前的家臣,问道。
“在下了解一二。”
“《孙子》之中,你最得意之处,是何章句啊?”
“嗬。”堪助抬头想了一下“在下最欣赏之处,便是孙子之脚了。”
“哈哈”少年大笑起来“孙子之脚?堪助,你是见过孙子,或是如何?”
“非也”堪助摇摇头“只是在下年少游历比叡之时,有幸拜读过山门秘藏之典……”
“山门秘典?”少年露出好奇的神色。
“正是如此。其中记载,孙子之脚,比起在下,两条都瘸了。”
“岂有此理”少年带着笑意骂道“混蛋,那是孙膑,并非孙子本人。”
堪助突然收敛了笑容,变得十分严肃,他似乎思考了一下。
“大人,只要可以用兵如神,谁是孙子真的重要吗?”
“喔?”千松丸第一次听说如此之言,惊奇地问道。
“是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孙子用兵之法不过这十六真言。”堪助慢条斯理的说着“主公明鉴。孙子依此便立于不败之地,是故在下说,正是孙子之脚。”
“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少年并似乎并没有听到堪助的狡辩。他缓缓的,用一个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
“其言也艰,其行也难吗?”
片刻功夫,柴房里的情景让大石勃然大怒。女子一丝不挂的身体,伏倒柴堆之上,一名山贼打扮的硕壮男子正爬在她身上进行着苟且之事。而他的同伙,一名瘦小的男子,则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僧侣打扮的少年武士。
“阿弥陀佛”少年转过头,轻轻关上门。
他咬了咬牙,低下头,闭起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将篮子挂在手肘之上,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在下乃是叁州愿证……哦不,本证寺睿空……”
“管你什么寺”瘦小男子晒笑起来“小秃驴,篮子里的,是什么吃食。”
“回禀两位大王,乃是寺门自制的馒头。”
“哟西”瘦小男子似乎带着一丝兴奋“快快拿过来。”“慢着。”壮硕男子打断了同伴的话。他停下了下身的动作,喘着粗气,警觉的说道“和尚,你先吃。”
少年右手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罩布,拿出了一个馒头,小心翼翼的咬了两口。
壮硕男子见状,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少年僧侣,专心在女子身上动作起来。瘦小男子走到他面前,他狰狞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得意。
“拿来。”山贼一手从少年手中一把抢过竹篮。
“还有这个!”另一只手夺过那个被咬过两口的馒头。
“滚吧。”他向少年吼道,接着转过身向同伙走去。
“在下便对不住了。”少年暗自说道,他伸出右手,探向山贼腰间的肋差。不过转眼功夫,两颗面怒狰狞的首级便被抛出了柴房。
大石一脚踢开趴在少女身上的无头尸体。“阿桃、植村;你们去通知家中,山贼已经由在下讨伐了。阿九夫人,便由在下来照料。”他对着房门外喊道。
“那便拜托了。”门外传来回应之声。
少年脱下僧袍,轻轻地盖在她布满血痕的身体上。
“阿九夫人。让您受到如此屈辱。在下罪该万死。”
“武士大人。”许久,少女站起身来,抱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是您又救了我吗?”
“本以为有了父亲大人,家主大人,还有大石大人庇护之后便可以……”她红着眼,带着哭腔说道。
他忽然想起在安详城外。她也是这样抱着他。“民女已经没有家了。”那时的她向他哭着说。
突然,女子哭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坚毅的神色。“既然事已至此,与其在回去后,让家主大人蒙受不白羞辱,不如在这里便做个了断。”说罢,少女甩开身上盖着的皂衣,伸手夺向武士手里的肋差。
少女的动作打断了少年的回忆。他大吃一惊,连忙躲闪开。可是锐利的刀锋还是将少女的手指刮破。
她一脸坚毅的脸上突然变得扭曲起来,猛然将手收回,蜷缩在胸前。
“痛痛痛……”
她低下头,眼睛又红了起来。
少年蹲下身子,将手里的肋差放在一边,轻轻的将她流着血的手指含在口中。
“还痛吗?”良久,他轻轻地问。
女子轻轻的摇摇头。她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大石笑了起来,他捡起落在柴堆上的僧袍,慢慢披在她身上。“为了左近大人,家主大人,还有在下。请您务必要坚强起来。无论处于怎样困难的境地,都请坚强的活下去。”
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脸“知道了吗?”他温柔的说
“嘛,咱知道了啊。”少女抬起头,嘟起嘴说道。
屋外,寺里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夕阳之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了大雄宝殿正中的世尊像上。金色的佛祖法身似乎是突然有了普渡世人之法力;他放出佛光,似乎是要把寺中发生的,乃至世上所有的秽污不洁,统统度化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