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宇的语气极为平静,神色也极为淡然的看着我。可听完他说罢这些我却无法像他一样的平静,每每想起隐剑山庄的那场大火,我都无法自能。所以我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怎样才能保持这样的平静,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能有今天这样的淡然。
于是我不禁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赫连宇的语气依旧平静道:“是冷凝霜,不久后的天月教的教主。”
赫连家一向以铸剑为名,虽说那时涅凰未出,江湖中的名剑也还尚未有排名,但赫连家在江湖中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铸剑世家了。
也是纷争不断之世,天月教为了扩张势力不断的吞并弱小门派,引来异议无数,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并非正派。而身为当时天月教少主的冷凝霜,一身剑术鲜遇敌手,心娇气傲,也许是意来兴起,突然想要有一把合意的剑。为此,她决定去寻遍天下铸剑名师,而这些铸剑名师之中,第一个,便是赫连家。
可天月教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冷凝霜寻上赫连家的门时,便被冷冷的拒之门外。
可一向只见恭维不见指责的天月教的少主何时受过这种气,一怒一下便扬剑威胁,要么答应铸剑,要么赫连家就从此在江湖中消失。
而谁都没有想到,赫连渊居然选择了后者。
想想冷凝霜看我时的眼神,我几乎不敢相信,在多年以前,她竟然会是这样的性格。
但看着赫连宇因光阴而沧桑的面容,我又不能确定他是否在骗我。但这一切若真的是冷凝霜造成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你恨吗?”
我这样问赫连宇,他回答我的是一个微笑,然后道:“是的,那个时候我的确恨,我想过很多次要如何才能摧毁天月教,可是……”他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我却做不到,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而且,那个时候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我原本以为与我有共同血仇的莫逆,居然爱慕冷凝霜。”
他看着我,再一次重复道:“没错,慕容玄爱慕冷凝霜。”
我心中一跳,隐隐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事。
慕容玄真的是我爹。
但是这件事情,却是不能被江湖所容忍,再或许,连他自己也不能容忍罢。
灭派之仇,二十年的情意,真的可以就这么算了吗?
慕容玄不能忘记,所以,他不能容忍自己。
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赫连宇所说的话,他说,当时慕容玄原本是想要将我丢弃的,可是他却将我捡了回来,偷偷将我交给了隐剑山庄,条件则是那把涅凰剑。
看着眼前的涅凰,只是没想到,当初我的命,就是它救的,而且因为它,也不知道亡了多少条命。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只是觉得,涅凰啊涅凰,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而至于当初,自己的生父将我抛弃的事,我则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悲伤。
只是,冷凝霜若是我娘。想想在天月教的那些日子,我心中的各种揣摩,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琦玉,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再看你,竟然也长得这么大了,时间,真是不饶人啊。”赫连宇抚摸着涅凰,神色幽幽。他又看着我,“若不嫌,你就叫我一声叔叔罢。”
我深深的看着赫连宇,看着他也同样在看着我。最后,我便那样叫了他。如是这样,说起来,我的命还真是他给的。
我道:“叔叔,这把涅凰究竟是有什么好?为何江湖上那么多人为了它……”
剩下的话我没有说完,因为我知道赫连宇明白我要说什么,他叹了口气,看着那把剑的眼神愈加的深邃。
“因为,这把剑……关系到一个秘密罢。”这句话说的时候赫连宇犹豫了很久,他道,“我知道江湖上传闻这把剑是我铸的,可惜……”他看着我,“这把剑其实是我祖父铸的。”
似乎又要牵扯到很久以前,上一代以及上上一代的纷争。赫连宇说的极慢,偶尔将目光凝向我,更多时候则是看着涅凰。我知道,他在犹豫,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我没有打断他,静静的听他说话。只是这个故事极短,在我没有想到的地方意外的结束了。
那就是,这把剑本身其实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天月神坛的钥匙。
“天月神坛在天月教的后山上。”赫连宇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冷凝霜当时说要寻剑,实则寻的便是这把涅凰。”
赫连宇的祖父是天月教的人,专门负责的便是后山的神坛。
江湖上传闻,天月神坛关乎到一个武林的秘密,那便是天月教第一任教主留下的一本武功秘籍。
那时的江湖正值纷乱之时,能在这个时候脱颖而出并且成立一派的人,那都是佼佼。
而当时的冷天月,也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杀人,立派,然后再灭宗灭派。
只是好景不长,他做完这些就死了。而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在后山建了一座祭坛。
冷天月一生只收了冷凝霜一个弟子,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武功传授下去。于是便有流言,冷天月将自己所创的剑法武功一切都藏在了后山的祭坛之中。而开启的钥匙,便是一把叫做涅凰的剑。
仔细想来,冷凝霜若是继位,便也不用这么急于寻找涅凰,开启后山的神坛了。
或许,在冷凝霜还是少主的时候,冷天月就已经……
这些事情太过复杂,而赫连宇只是用很短的语言。最后,结果却是,冷凝霜找到了涅凰,只不过那把涅凰却不是赫连宇的祖父铸的,而是赫连宇亲自铸的。
那把剑无法开启天月神坛,冷凝霜拿着那把剑,后来的事却又不得而知了。
“冷凝霜把涅凰扔了,那把我仿造的涅凰,她并没有去开启什么天月神坛。”我正想着,赫连宇却冷不防突然说了这一句,“我自己亲手铸的剑,自然是认得的,她拿的不是涅凰。”
赫连宇说:“虽然江湖上说冷凝霜手里的那把剑就是涅凰,可是那****见着了,她拿的那把剑,却是冥霜,我曾经铸的另一把剑。”
“冥霜?”听到这个名字,我忽然想起来,那日慕容玄赠与我的那把剑,名字就叫冥霜。而这把剑,却为何是冷凝霜所拿。若是如此,当日在天月教,冷凝霜为何不提及。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又有什么所谓,什么剑都好,都不过是杀人罢了。
红色的血,你的,我的,混杂在一起。那时向往的江湖,不过是一个由鲜血填满的染缸罢了。
对了,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赫连叔叔。”我忽然叫道,赫连宇微笑着看着我,“还有什么要问的?既然你已经迈入了这江湖,趁着今日,我凡是知道的,都会说给你。不过听了这些事情,你切要记住,以后,凡事都要谨慎。”
我点点头,最后却还是问了:“当年隐剑山庄,究竟是为什么?”
他深深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才道:“若要断,何须留下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赫连宇的那间小屋的,只记得离开时,天边彩霞漫漫,周子涯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手摇折扇,笑对着我。
待我走近了,只听他道:“怎么,我那师父可是对你说了什么?”
我脑里满满回荡着赫连宇说与我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恍惚。我看了他一眼,然后直直的从他身边经过:“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你若想听的话,可以自己去问他。”
周子涯自然是站在原地笑而不语。
临走时赫连宇将涅凰交给了我,交给我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那剑放在了我手里,转身走进了里屋。
想到他当时的神情,我握剑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随后又松开。没走几步便又走到了尽头,霞光万丈,映射到脚下深涧中。我想了想,扬手将那剑扔了下去。
周子涯在我身后道:“那把剑江湖上多少人可是打破了脑袋想要得到,你就这么说仍就扔了吗?”
“可冷凝霜不也把它扔了吗?”
周子涯嘿嘿一笑,在这件事上并不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然后就听他道:“你往右手边走,便可以看到一座桥,恕我不远送。”
我点了点头,也没有回头看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还没等我走多远,就听他又道:“在这个世间,任何得到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给你好处。”
我的脚步顿了顿,却依旧没有回头。
那把涅凰,赫连宇不会平白无故的送给我,可是,望向那深渊,现在怎样也已经晚了。
突然想起来,天月教在这几年里先后灭了明阳宗和玄天门,而周子涯,大概是属于玄天门罢。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座桥,这个时候我转身已经看不到那个小屋了,可是赫连宇的话依旧在我耳边回响着。
——若要断,何须留下什么。
当时慕容玄是这么想的罢?他既然要与冷凝霜断个一干二净,自然是不需要留下什么罢。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自己的私怨,就将隐剑山庄上下百十余人屠个干净,就剩下我……还有郁清。
罪魁祸首是我吗?若不是我,隐剑山庄也不会有此大难,若不是我,爹爹,二娘……
一张张熟悉的脸浮现在我面前,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可却抓了个空,脚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滑就滚了下去。
慕容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