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从小便是与我一同长大的。”上空有落叶飘落,周子涯在那落叶上点了一脚,携着我,又再一次向前方而去。我听他在我耳边说,“我自幼便不学无术,浪迹于市井之中,我爹一直视我如刺却又耐不得我何。”
耳边的大风呼啸着,我觉得呼吸都困难,可周子涯却能依旧平淡的在我耳边说着,又一次从树枝头高高越起,我不禁闭了眼,听了他的声音也只觉得模糊,只听他说道:“是莫离将我从红尘中扯了出来,却又独自上了黄泉,你说这怎待的起我。琦玉,琦玉,要不是你,要不是冷凝霜,要不是莫离,要不是我那个老不死的师父赫连宇,我周子涯这一生,怎能活的如此,如此……我这一生都赔将了进去。”
我感受着他身体的起伏,但是我却无法理解,我不理解我与他又是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他认识莫离那是莫离的事,为什么又牵扯上了我,牵扯上了冷凝霜,不算上一次,我与他今日,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罢。
我这么想着,突然就感觉脚踩到了实处,他将我放了下来,背对着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屋子对我道:“你自己进去罢,我师父就在里面。”
我脚下没动,他又道:“你不是要找慕容玄么?”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擦过了他的肩膀,飞奔向了那个小屋。
我见赫连宇的第一眼,他正站在窗前,轻轻擦拭着一把剑。他擦拭的非常的仔细,就连我走进来,他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走进来时,就看到他侧对着我擦拭长剑的身影,花白的头发,蓄着长须,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和疲惫。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可一瞬间我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熟悉。在他转过身看我的一刹那我才突然想起来了,是的,赫连宇和师父一样,因为他们……
一个我不想去想的词语蓦然出现在我的脑海——因为他们,都已经老了罢。
赫连宇将剑放在桌子上,对着我眉角弯了弯,和蔼的笑了。
“你就是琦玉罢,我听我那徒儿说了。”平凡的不能在平凡,和蔼而亲切,原本我进来前藏在嘴边的话语在这一刻却突然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见我不说话,赫连宇接着又呵呵笑了两声,拿起他方才擦拭的剑,朝我走了过来。我不禁朝那剑看了一眼,我并没有阅过什么兵器,此时看那剑,就只觉得除了普通外,再无其它。甚至,我觉得它的样子,还不及师父曾给我的那把冥霜剑。
可赫连宇却语出惊人道:“这把剑,便是涅凰。”
涅凰,涅凰,我曾经幻想了无数次的涅凰,却不想今日见了它,却是一把如此普通的剑。平淡无奇,被赫连宇握在手中,然后又递到我手上。
我木讷的接过这把剑,不是很重,可我却一下子没能握住它,铿锵一声掉在了地上。
正是因为它,因为这把剑,让隐剑山庄落得如此下场,让我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还有郁清,今日的他,也都是因为这把剑罢。
我看到赫连宇默默的俯下身,捡起了那把剑,他道:“江湖中关于这把剑的传闻想必你也听过罢。”他叹了口气,“但是你看,它其实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罢了。这把剑是我当年亲手铸造的,名字也是我亲自取的,还记得我将它铸好没过多久,我便将它赠给了一人。”
我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对我笑了笑道:“冷凝霜。”
现在想来,也许在天月教的那几日,便是我这些年来最轻松的时候罢。那时,我可以依偎在冷凝霜身上,什么都不用想。而冷凝霜也待我极好,几乎是什么事情都依着我。可那时的日子真是恍然若梦,不知不觉一眨眼便又过去了这么久。不过既然琦温尧不是我爹,那么,难道冷凝霜真的是我娘?因为她是真的待我好,所以……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两个影子,慕容玄,还有冷凝霜。一个沧桑,一个绝美。
缓缓的,赫连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正对着我:“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好奇这把剑为什么在我的手里罢。”
我看了看他,片刻后摇了摇头,别过脸道:“无所谓了罢。”
的确已经是无所谓了,想起那时的大火,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听此,赫连宇先是一愣,继而微笑道:“是,已经的确是无所谓了。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话语一转,“对了,我听说,你可是在找慕容玄?”
我这才想起来我来的目的:“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赫连宇捋着胡须,“但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从来没有听师父讲述过过去,也不曾听道过江湖中有关于他的传闻。听赫连宇这么说,我心中便不免涌上了几分好奇,于是便站在原地,听他讲述起来。
曾经我也听过江湖中的不少传闻,但赫连宇说的却与我曾经听说的有很多不同。他说,其实,要说江湖上武功最高如臻化境的,不是天月教教主冷凝霜,而是我的师父,慕容玄。
我曾经一直觉得师父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事是他不会的人,我也想过他的剑术,但从来没有想过他在赫连宇眼里,竟是如此高的评价。
冷凝霜剑倾天下,这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情,但是,慕容玄这个名字,却是如同飘落进水中的羽毛,无声无息。
赫连宇说:“当年,我认识慕容玄的时候,他在剑法上还不曾有那么高的造诣。而我,也不曾铸剑,顶多也不过就是个打铁的罢了。”说完他自嘲一笑,目光突然凝了起来,他道,“说起来我们之所以结识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仇人?”
“冷凝霜。”赫连宇加重了语气,我看到他目光中的复杂,忽然间觉得自己更加的不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我下意识的问他:“那然后呢?”
赫连宇看了我一眼,又陷入回忆中:“那个时候我和慕容玄还名不见经传,可冷凝霜却已经是天月教的少主了。也是年少气盛……”赫连宇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过了半晌又道,“当时听说天月教欲将江湖中几家门派强行收于麾下,其中也包括你师父慕容玄所在的清风谷,清风谷远离江湖,谷主慕容波及其众弟子也从不问世事,而天月教此举无非就是想搅动江湖上的平静。为此,清风谷不得不出面与天月教争执。而这一争执之下自然便是动起了手来,后来的结果我想不用说你也能猜得到罢。”
赫连宇看着我,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我想起我和师父离开时,他对我说的那个地方的名字,就是清风谷。可不想,原来,那个地方还曾是一个门派所在之地,也是师父的故里。一定有很多回忆罢,那时看着师父坐在椅子上,埋头看着脚下的土地,或倚栏而远望,望庭院草深,空中几许白云。
或许,在曾经,就是脚下这块土地,这片天空,曾血流成河过,曾猩气弥漫过。
我听过江湖中大大小小的许多事情,也曾亲自经历过,所以懂得,江湖中的纷争,那些腥风血雨,却不仅仅是像隐剑山庄一样溅起细微的涟漪。
赫连宇接着说:“江湖上的规矩,一向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对的。那晚天月教教主带着其教众将清风谷团团围住,逼迫慕容波归于其下。可慕容波誓死不从,于是这一战,便如同一个引子,从清风谷开始了。而我和慕容玄结识的时候,是在远离清风谷外二十里的树林内,当时他满身是伤,就倒在树下,而就在我准备上去查看时却见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女子,后来我知道她便是天月教的少主,也就是冷凝霜。”赫连宇深吸了一口气,“那时的冷凝霜虽说武功远没有现在那么高,但也不是当时的我能敌的过的,她一见到我也不问原因就对我拔剑,于是我们二人在树林里争斗了片刻,结果没过多久我便败了,并且晕了过去。可在我醒来时却发现她并没有杀我,我依旧是在那片树林内,身边还躺着我之前见到的人,后来我问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是清风谷的弟子,叫慕容玄。”
说到这里,赫连宇的呼吸有微微的绪乱,我依旧是没能弄明白这件事的始末究竟与我有什么样的关系,只能默默的听下去。
赫连宇紧紧抓着那把涅凰剑,好像恨不得将它揉碎了。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从窗户射进屋内,平添了几分怅惘。
赫连宇走到窗边,背对着我道:“或许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尚且年幼,我与慕容玄一见如故,因为他身上有伤,所以那时我便准备将他带到我所住之处好生将养。可是却不曾想……”
赫连宇转过身:“待我回家时,我的父母,祖父,还有年长与我的姊姊,全部都惨死在家中,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