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耀眼,不可触碰。
她很想伸手,遮住这突然涌入的光芒万丈,却又兴奋到迫不及待,饥渴的睁大了眼,任由这光,灼瞎她的双眼。
而她,没瞎。
跃入眼中的,是不可思议的白,平滑如静的墙面上,挂着白炽灯,而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直直的照进她的眼中,褐色的眼仁,倒映着这霞光万丈,怎么也不肯闪躲。
“医……医生……”妇人不可思议的激动出声:“我女儿……”
“雯雯,你醒了?”先前声音沙哑的男人,惊喜若狂却又刻意压得柔和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似乎是怕这声音稍大一些,便惊碎了她……
“让我看看!”先前有些沮丧的年轻男人的声音,而后一张脸遮住了晃进她眼中的光芒,突如其来的黑暗,她的眼前,只留下一个陌生又眼熟的轮廓。
“宣……公子?”他怎么会在这?她惊讶的瞪着,这个轮廓便越来越清晰,真的是他!那个在大厅上算是救过她一次的人。而这个人,此时手指温热,轻柔的掰着她觉得沉重的眼皮,拿着手电筒直恍恍的照着她的眼睛!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先前那妇人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小心翼翼。
这光,真的太过强烈了,她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就要有泪水流出来,在也坚持不住,便任由千金厚重的眼皮,一点一点慢慢耷拉下来,那光,从她眼中慢慢远去,她听到妇人惊恐的哭喊着:“雯雯,雯雯,你醒醒,你看看妈啊!”
周身一片黑暗,她觉着自己,正在无止境的坠落,又觉得惊恐,又觉着这飞一般没有束缚是那么自由。
那哭喊声渐渐远去,空灵悠远得仿佛来自九霄云外。
“爸……妈……”她的嘴唇轻轻嗫嚅着,却没发出任何音节。一滴清泪,缓缓划下病床上女子苍白异常的脸庞。
“月儿?”张神佑看着三月眼角突然而下的泪水,轻唤道。
见她毫无醒来的预兆,轻轻为她拉了被子,眼中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爱怜之意,好不明显。
月儿一定很冷,他这么想着,便转动着轮椅去将火盆里的碳添得更旺。
夜色沉冷,漆黑如墨。
墨阁恢复了它往日的死寂,只听得噼噼啪啪炭火跳跃的声音。
张神佑看着埃榻上的三月,皱眉又低头定定盯着自己的双腿。窗上,映着他坐得挺拔的身影,随着炭火的跳跃而跳跃,坚定,却又犹疑不定。
他恼。因着这双腿,他自小就不能跑跳玩;因着这双腿,他被谩骂侮辱;因着这双腿,他连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因着这双腿……都是因为它……
看着这双腿,怎的就这般碍眼?
不如,不要了吧。
他想着,转身拿过一旁书桌上他平日用来裁剪纸张的剪刀,对着自己的腿……
良久,他摇了摇头,掀开腿上暖和的貂皮兽毛毯,露出暗红的长鞭,规规整整的躺在他的腿上,他慢慢放下剪刀,转而拿起鞭子,轻柔的抚摸,眼中染上嗜血的光芒——这根被献血染红的长鞭,是他的最爱。
它一定饿了。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眼中不知何时染上了疯狂。它饿了。
他的眼前,浮现起幼时二娘在父亲面前对他的假情假意,转身便对他又踢又打,又讥又讽。那一声声尖酸刻薄的话语,声声刺耳;那一句句假惺惺的虚伪讨好,句句恶心;那一幕幕毫不手软的殴打,历历在目。
他恨。
他想起三娘见着他吐着唾沫一脸嫌恶的样子,他想起妹妹们对他退避三舍的态度,他手中的鞭子,可是不依这一切的啊!
“你娘啊,那个贱蹄子,霸占着老爷不放,我不过稍稍用了点手段,她就这么不堪折磨,却没想到,还剩下你这么个怪物来恶心人,真是死有余辜啊!”
二娘当初得意洋洋的笑脸又跃进他的眼中,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死的,不过是只蚂蚁。
他手中的红鞭,颤动得厉害,犹如一头发怒的猛兽,正在极力压制着怒吼……
“……真是死有余辜啊!死有余辜!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哈哈哈哈!!!”
那声音,一声声盘旋回荡,循环往复,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疯狂暴涨!
“我要杀了你!!!!”他猛然抬起头来,眼中血红泛着杀意,看着埃榻上的三月便是毫不犹豫的一鞭:“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炭火哗啦啦散了一地,有的落在他的脚上,瞬间灼穿了他的鞋背,灼烂了他的脚背,他却毫无知觉。
三月一声闷哼,被疼痛惊醒,那种永无止尽得坠落感消失殆尽,手臂上灼痛一片,她迅速翻身坐起来,便看到自己的右手臂上,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他疯狂的吼着,那鞭子如雨一般密密匝匝,却毫无章法。见三月坐起来,猛然盯住她:“你竟然还没死!”随即,一鞭子卯足了劲,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躲是躲不过了。三月迅速背过身去,这一鞭子,便实实在在的落在她的后背上,打得她生生从埃榻上滚落下来,行动先于意识,双手先着了地,一掌便按在滚烫的火炭上,一股子肉香味儿。
来不及叫疼,张神佑的鞭子便又落下来,三月的神思还未转过来,双手便已经稳稳当当的接住了他挥过来的鞭子。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张神佑怒吼着,疯狂暴戾,可怖至极!
“……”三月握着鞭子一头,鲜血淋漓,顺着手指滴滴落下,砸在地下的火炭上,呲呲的瞬间成了烟,带着异样的腥味与糊味。
疼痛提醒着她,绝不能倒下!她用力的拉扯着鞭子,想要抢过他手中的武器,却没想到,硬是将张神佑从轮椅上扯了下来,扑通一声,便趴在了滚烫的炭火上。
三月趁机起身,跑出里间,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里间便传来张神佑的痛呼声:“救命……救命……”
衣料的糊味混合着肉香味,弥漫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