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暖洋洋的,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贪恋的想要在多睡一会儿,却听到一声轻笑,王三月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入目,张神佑坐在烧得正旺的炭火边,撑着下巴看着她笑,见她醒来,便道:“睡得好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这矮榻上睡着了,身上这暖和的棉被,定是他帮着盖上的。
“对不起……”她尴尬的笑笑,说什么跟着他学棋艺,自己却睡着了还得麻烦他……
“呵呵,今早得去给爹敬茶呢。”他提醒着,指了指一旁冒着热气的木盆:“刚让人准备好,你就醒了。”
“谢谢。”她说着起身,这是来到这异世,第一次有着被人照顾的温暖。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屋内却是极暖的。许是有了炭火的暖意,许是因着她少有的感动。
她曾不断的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那些无边无际的重担从她十一岁便肩负在她柔弱的双肩上,与她平安喜乐的上半辈子相比如同一个毫无预兆的噩梦。可是闭上眼在睁开,这一切都这般真实。于是她告诉自己,或许前生,才是一场毫无预兆的美梦,梦醒了,她便要挑起她破败不堪的家。
她在本该受到照顾的童年,就学会了如何去照顾一大家子人。母亲无能、软弱,她便是这个家的“母亲”;父亲去世得早,留给这个家的只有一屁股的债,她便是这个家的“父亲”。她最大的感动,来自于她幼小的弟弟妹妹,她们和她一样,懂得这个家的不易,懂得她的不易,哪怕偶得了一块糕点,姐弟二人也记得留给她,而她们自己,明明馋得不知咽了多少回口水……
她掬水掩去眼中泛起的泪花,不知亲人们此刻如何了,昨日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尤在耳旁……
“好了咱们就走吧。”张神佑说着,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地方,外间的门便已经开了。只听得‘吱呀’一声,王三月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看到张神佑神秘的冲着她笑。
下了一夜的雪,终归是将这房前屋后点缀得如同仙境般洁净幽深、浑然天成。园子里的那些不知名的枯枝拉朽早已被皑皑白雪附着,此刻看去,竟是美得不可方物:有的枝桠垂着冰柱,晶莹透亮,闪闪发光;有的枝桠积着厚雪层层叠叠,蓬松舒软。偶有积雪因着重量扑簌簌的落下来,仿佛无数的花瓣雨盛开在她眼前,真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王三月立在房前,看得痴了,这般纯洁无垢的美景,竟是这般令人着迷。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南蛮下这么大的雪。今年的第一场雪,真真是让人意外,给人惊喜。
“月儿?”张神佑皱着眉拉拉她的衣袖,声音恢复到平日的冰冷铁血:“就因为他有一张姣好的脸皮吗?”
“什么?”王三月痴痴望着雪景,并不知张神佑所言,嘴角扯开一抹笑意:“好美的雪景。”
“呵!”张神佑冷笑一声,脸色变得铁青,暗暗捏紧了怀中的红鞭:“是景美?还是人美?”
“什么人?”王三月听出他话中有话,回过神来,疑惑的望去,便看到张神佑铁青的脸,隐约还能听见他捏得咯吱响的拳头声。心下一惊,知他是发了火,想想她昨夜能够安然无恙,定是祖上烧了高香,可笑的是,她昨夜竟然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她怎么就忘记了,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传言中暴戾嗜血的狂魔霸王。
“哼。”他冷然看着她装傻充愣的样子,“你看的,不是对面屋顶上的男人?”
她依着他的话,向着远处的屋顶一一看去,恰是她刚才看着雪景的方向,远处的屋顶上,一身月华色长袍的男子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微仰着头望着远方,因着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只是那人似乎是感应到什么,向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跃身便不知所踪了。
她无奈的摇摇头,站到他身后指给他看:“喏,我刚刚是看那几棵树发了呆,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雪景呢。”
“是吗?”他将信将疑,微微松了手,道:“走吧。但是你要记住,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小道上的雪已被推铲干净,只是湿漉漉的仿佛是谁留下的泪痕。王三月小心翼翼的推着轮椅,一步一步踏上这条湿淋的路,每一步,都在计划着,要该怎么才能逃出这时刻令人胆战心惊的牢笼。
张神佑刚刚的表情倒是提醒了她,与狼共舞,才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笑的是他昨夜兴奋的说她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她却没明白过来,他所说的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朋友……那般强烈的占有欲,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行行复行行,绕过雅致的假山流水,穿过九曲八拐的回廊,终于到了前院,张神佑一把按住椅轮,紧张兮兮的回头看着王三月:“我忘记拿面具了……不行,不行,咱们得回去。”
“为什么?”她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明知故问的看着他。推了一路的轮椅,在这大冷的寒冬,她的鼻尖上竟覆着一层细细的薄汗。未施脂粉,露出长期营养不良而泛着黄的皮肤,而此刻两颊上染上了红晕,倒显得生动活泼了些。
他看着,心中异样,却坚持道:“我这样子……见不得人……见不得人……”说着便捂着自己的脸,眼中有了惊恐,“她们会笑我,她们肯定会笑我……”
“好了……不怕……不怕……没人会笑你的。”她的心中一软,将心比心起来,如同母亲那般微搂着他的肩,“来,抬起头来……”
“乖,抬起头来,看着我……”她伸出手揉着他的发,笑着说道:“这一路上,不都没人笑你吗?你看着我,还觉得自己会被人嘲笑吗?嗯?”
张神佑狠狠摇着头,“你不一样,你是我媳妇,是我朋友,我不怕让你看见我这样子……可是……可是……”他说着,声音中染上泪音。
“哪里不一样了。”她继续劝导:“里面的,一样是你的亲人。这样吧,你要实在害羞,咱们就遮上面纱,好吗?”
良久,听到他细弱蚊虫的应答。
“……嗯。”
他慢慢松开捂着脸的手,抬起头来,眼中没了冷意,反而泛着雾色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像是谁家被人丢弃的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