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平阳日头正盛,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临街茶楼里的客人稀稀拉拉地坐着,小二右肩披着巾子正弯腰给一位客人倒茶,忽然一阵狂风夹裹着砂砾袭来,直把他的巾子扫落在地,桌面上也满是灰尘。他抬头欲骂,却只见着一个马尾巴,他连忙低头捡起巾子,麻溜地给客人擦干净桌子,又换了新茶新杯子,嘴里喋喋不休地道歉。
这位客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他可惹不起。他祸水东引:“客官,要不帮您换个新位子吧,城外军营里的军爷来去匆匆,指不定一刻钟又拍马经过了。”
客人就势换了个位置,修长的手指轻轻摸搓着杯沿问:“今日不是军营的沐休日吧,怎么会有军爷回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小二见着也不忙,于是给这位初来乍到的客人解释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军爷,那是关中都督将军手下的右卫曹郎毛将军,这月里几乎每三日便来一趟……”他骤然压低声音,小声道:“估计是在城里有外室了。”
“哦?”客人露出好奇的表情。
小二八卦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城里有三家妓院一家小倌楼,妓子也是人,平阳荒芜风沙甚多,来的人少。妓子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许久才添人,军爷们腻味,就有几位养外室了,都是娇滴滴从扬州来的瘦马。”
这位小二口中的右卫曹郎毛将军在一家小楼里立马,飞步而入,来见他传说中的“外室”。他熟头熟路地进了后院,转头进了东厢房,正待动作,又生生止住了。
厢房床上人儿懒懒散散倚坐着,身形消瘦,肌肤细白,灵动俊逸的双眸通红,此刻正湿漉漉地看着窗。他头带皂色小冠,脖子上缠着白色布条,穿着一件右衽皂色常服,虽然坐姿不雅,但正有一股风流清隽之态,让人莫名地束手束脚,生怕有什么不雅的行径裸露出来,伤了这景色。
毛将军急躁的表情缓和下来,清清嗓子正准备用温和的调子与此人交谈,与此同时正要行礼,却遽然听到一声喝令。
“你是谁!”
几乎是下意识地,毛将军哐呛一下跪在地上。那伴随着喝令而来的居高临下压得他不敢抬头,心里头对此人衍伸的所谓怜惜荡然无存,仅剩下惯常的臣服。
“将军!小人是您的右卫曹郎毛宝啊!”据唐姑娘所说,将军醒来失去记忆,看来不假。毛宝急忙道,“因军营事务繁忙,将军深受重伤,小人与其他几位曹郎维持着日常军务,每三日来见将军。今日收到唐姑娘的书信,得知将军醒来,故马不停蹄地来见将军了……”
“起来说话。”
“是。”毛宝起身,贴着墙站着,低眉顺眼。
孟观翻身下床,踱步到铜镜前。这是师姐昨日为他买来的,可照全身的铜镜,虽不能照得纤毫毕现,但也能让他看清自个儿的不同。比之十五岁的他,现在的他眉目长成,一双英眉长入鬓,双眼炯炯有神,隐约区别于少年。然而身子却并没有照他渴望的那般,长成一个威武有力的壮汉,这实在是让人难受。
他已然长高,比之师姐要高出半个头,然而比之毛宝他还矮了半个头,这让他不免有些愤慨。老子堂堂威北候世子,关中都督将军,怎么能矮人一节?
“听说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昨日他与师姐秉烛夜谈,对完全没有记忆的六年里发生的事情,大概了解了一下。
师姐说,他十五岁那年,先帝病逝,东海王举兵造反,欲谋夺帝位。他与师父派兵镇压,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拿下东海王头颅,被新帝亲封为怀化将军。后北秦战起,他与师父二人请战,跟随年迈的王太尉来到关中平阳,五年之间战绩彪炳,在王太尉乞骸骨后,升为关中都督将军,统领万军,为皇帝镇守边疆,威慑西凉北秦。而师父则在一年之前马革裹尸。
而毛宝则是从三年前就一直跟随着他东征西战,月前他深受重伤,就是毛宝把他背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