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惊雷,夏雨雪,不肖多说也自知是有悖常理。只是这样的冬雷更是让人匪夷所思,它既不是在天阴雨雪之时响起,也非是在阴阳交变之际轰然。反倒是在天气晴朗、晴空万里的时候乍然作响,令沈沐也是有些难以自持,然而自己对这方世界知之甚少,苦思冥想也没有任何益处。
仔细寻思一番,倒不如去问问沈璞看看他对此事有些什么想法。起身进入沈璞所在的小院刚进书房,只见沈璞伏在书案上,手执一支笔在白纸上龙飞凤舞,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
沈沐聂脚靠近,只见白纸上一个大大的“妖”字,墨迹尚存,在沈沐眼中似乎散发着妖异的光芒。沈沐一时也是难以言明是什么感觉。这字若在旁人笔下写来也倒罢了,但是却出自沈璞手中,一个大儒,一个读书人写出一个“妖”字,不是妖言惑众吗?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妖怪,儒家学士也都承认了妖怪的存在,那岂不是也有神仙的存在?想到这里沈沐心中却有着几分激动,我也有机会踏足仙道吗?
看着沈沐忽明忽暗的眼神,沈璞缓缓道来:“今晨卯时,西方白虎星野群星晦暗难明,独一颗奇星红光四射,不一刻直坠九州。刚刚不过午时,晴冬曜日之下惊雷阵阵。《左转》曰逢公将死,妖星出婺女,时非岁星所在,故齐自当祸,而以戊子日卒。如今天下将起大祸,是该如何去来阻止这场天降之祸呢?”
沈沐见他面无表情,不知是何想法。这妖原来是妖星,还以为是妖怪呢。妖星不就是彗星嘛,中国古代一直称彗星为扫把星,认为会带来灾祸,其实更多的是被有心人利用。就像乌鸦引来灾祸一样,如果没有碰到乌鸦遇到灾祸你会自己去找原因,如果碰到乌鸦你再遇到灾祸,你反而觉得很正常。就像给一件本来不合理的事情一个合理的理由,而对于现在想要将沈沐送上皇位的沈璞来说,却是一个天送的机缘,只是该如何去用呢?
沈沐打个哈哈:“原来是这样啊,爷爷也不必担心。阴阳相生相克,一饮一啄自有定论,天降妖星必然就有天生圣人来克制它,一物降一物,哪用得着我们操心啊。”
沈璞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也是,不管他什么妖星不妖星的,趁这会儿闲暇,我们爷孙俩正好斗上一盘!”
刚学围棋不久,次次被虐,沈沐连忙告饶:“爷爷啊,您就放过孙子吧,下棋我哪是您的对手啊!”
可惜老人家除了看书就这点爱好,也不管沈沐直接拿出棋笥道:“你是执黑子还是执白子?”
沈沐苦着脸:“我还是白子吧,你也知道我这人较为被动,不善进取。”
沈璞也不推辞,执黑子现行,初时两人落子极快,不盏茶功夫偌大的棋盘已经密密麻麻是黑白棋子。只是仔细一观,黑子连成一片,已然成一条大龙。白子则如寂寥的孤星,星星点点散落在四方八面。
沈沐急的抓耳挠腮却也无丝毫办法挡住黑龙的气势,又沉思良久也还是无脱困之计,不觉已经满头大汗。沈璞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气定神闲,也不着急。
又过许久,沈璞才道:“你之棋尚未至绝境,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如今你的棋子散乱余外却未得其主,故而不成气候,你且看来。”接着手中捻一白子放于西南一角,顿时将西南两方白子连起困住龙尾。
这是沈沐一看,刚刚还无路可走的白子已经渐成困龙之势。这是又听沈璞道:“宁输数子,勿失一先。有先而后,有后而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势。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也;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也。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也。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也。”
转而之间,却发现黑子弃龙尾于不顾而霸有东北,黑白二子东北、西南分庭抗礼,难以动摇。围棋本就是个不见鲜血的战场,亦没有真正的绝境,奇迹总是靠人创造的,只是你需要一颗永不低头永不服输的心。
这围棋之道实在耗费心神,一时间里有金戈铁马、短兵相接的鏊战,有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的谋略,有陈尸原野、血流漂橹的决战后的悲壮。沈沐长长舒一口气:“今天的残局还是留着以后在下吧!”
沈璞盯着棋盘出神,接着对沈沐笑道:“也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却又是微微叹息。
刚踏足出门的沈沐闻之又回转进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个月的相处,两个世界的爷爷早已重合在了一起,没有功利没有荣辱,只有亲情。看着这个饱含儒士风骨的老人,将座垫拉到他身旁,跪坐下来轻声道:“爷爷,你背负着很多的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问。谁能没有自己的秘密呢,但是如果有我能背负的或者我们能共同担负的东西,也请你分点出来。”
“哎,爷爷不过只是有些感慨,这人生如棋局一样,有些已经完结了,有些将来会完结而有些可能永远也不会完结。没想到反而让你担心了,放心吧,爷爷没事!”沈璞内心触动,脸上依旧微笑着道:“我还要等着你走上朝堂的那一天呢!”
“那还不简单,凭你孙子现在的学识不说考状元,中个进士应该不难吧!”
“那是!那是!”沈璞抚着沈沐的背道:“走,天晚了,陪爷爷一起去吃饭吧。”
十年前,天降大雨,电闪雷鸣。大梁皇宫内殿,不惑之年的皇上驾崩全然无一丝消息传出,宫门紧闭蚊蝇亦不得过。文武百官依例前来朝会却被挡在宫门之外,哪里知道一墙之隔的内殿正火光四起,喊杀震天。宫廷内外兵士杀成一片,多少宫女太监惨遭屠戮,血流成河。
沈璞本来就是大梁帝师,正进东宫准备为太子授课,只见龙武卫闯进东宫滥杀无辜。沈璞虽然不参朝政但对国政了如指掌,龙武卫乃是燕王精锐,远镇甘陕之北终生不得入京。今日一来必是狼子野心,也幸亏陛下仅此一子极其爱护,将亲信羽林卫派到东宫守卫,赶忙招呼左右羽林卫大将军秦升、齐镇北掩护太子逃亡,没想到却被发现,这龙武卫大将军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中长枪如同穿越时空的利剑破空而来,直至太子后心。情急势危之下齐镇北以命相互虽然得以就下太子性命却还是受了重伤,但年纪幼小的太子经此一伤昏迷不醒。在龙武卫的围追堵截之下又得到玄武门守城将军戈炎相助之下才得以逃得生天。
只是即使如此,自燕王登基以来十年之间也从未放弃过对太子一行的搜查,为此还特意创立梅花暗卫来秘密侦查此事。所幸早年游历曾到过连云山脉之中,知道有此山村才得以喘息十年。燕王乃是先皇之亲弟、太子之叔,军功卓越,拥护者众多。一直以来便是觊觎皇位,先皇念及血亲令其永镇北方不得还朝,然哪能料及今日之祸。
十年以来太子不醒沈璞纵有天纵之姿也是难有所为,如今太子清醒这隐忍十年磨剑十载终算有成。先皇拜其为师随军征战南北,立朝开国之后又是将太子授其门下,这是何等殊荣。一门父子,两朝帝师,知遇之恩不得不报。如今太子殿下的表现也是令他欣慰,品德心性也没的说,文理兼长还虚心好学。有朝一日若能重登大宝必定能成一代明君,如此当不负先皇之恩泽也!一念及此,心中郁郁块垒得以消弭,边行边高声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浊吾足。”
声音浩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仅仅只有两句几字而已,沈沐却听出许多不寻常的韵味来,这大概就是儒家的“乐”吧。重意而轻形,只是这沧浪之水到底是清还是浊呢?
午饭后没多时,气温急转之下,北风呼号不止。原本晴朗的天空俶然阴云密布,温暖的太阳也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的四散而去,令人心急不已。
既而雪花慢慢飘落,落在树叶上,落在瓦片上,落在茅草屋顶上,一会儿就白茫茫一层。
而且越来越大,如一团团棉絮纷乱砸下,不一会儿如鹅毛般铺天盖地的,遮天蔽日,昏昏沉沉。小孩子们自是兴奋不已,冒着大雪在雪地里嬉闹。而大人们却要考虑许多,这么大的雪,可是有相当多的事情需要考虑。这么大的雪,小小的茅屋能不能经得住啊?过冬的柴粮够不够用?
沈沐站在门前,深吸一口凉气,深深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第一场冬雪的气息。略微湿润的凉意让沈沐得心中偶得一丝畅慰,大声赞道:“真是好大一场雪啊!”
小莲从剩下的门缝里钻出来,仰头看看道:“是啊,可比往年的大了好多啊。咱们还是快进去吧,这外面要冷死了!”
屋内屋外真是两重世界,外面飘飘大雪,屋内温暖入春。门窗紧闭寒风难入,火炉通红,温暖宜人。沈沐伸了一个懒腰,在这样的房内真是格外困人,伸手拿来几本经史子集翻阅着。
暖炉另一旁的小莲正在专心的绣着一个小小的荷包,手中的绣花针上下翻飞。上面的莲叶荷花栩栩如生,一双鸳鸯也已初具形态,现在的水准又哪是当时绣那个丑娃娃的她。
看了一会儿书又觉得有些无趣,对着绣花的小莲道:“你说说这冬季里,村民们干些什么啊?天天闷在家里岂不无聊死了!”
“怎么可能天天呆在家里啊!”小莲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上的活道:“像这样大的雪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封山,山上的野兽要不了两日就得出来找吃的露出踪迹。到时候村里所有年轻人都会上山打猎,村里一年到头可就指望这段时间能弄点猎物回来,才能过个好年。可惜他们上山去打猎从来不带女人!”
村里确实只见到过鸡鸭,耕田的用的也不是牛而是骡马,因为这里实在太偏僻了。猪牛脚程太慢,能带进来的只有方便带的和跑得快的。所以山村中的生活十分简朴,想要肉食和食用的油类还是少不得上山打猎。平日里自是以耕作为主,到如今的冬日没有农活恰恰是一年之中最方便打猎的日子。
“你也想上山?”看着小莲一脸的闷闷不乐,眼中闪烁着对苍莽雪山的向往,沈沐问道。
小莲放下手中的刺绣,有些惆怅的道:“是啊!我在山里长了十来年还没上过山呢,他们说带女人上山会得罪山神,打不到野兽的。”
沈沐笑道:“这有何难!等天放晴了,我带你上山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小莲赶忙摇头:“女人是不能山上的!”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得罪山神让村民打不到猎物那罪过可就大了。
沈沐自然明白小莲心中所想,只是他对这套迷信倒是不以为然。难道真的会有山神这种东西?但嘴上还是解释道:“到时候我们俩又不同他们一起,他们打他们的猎,我们赏我们的雪,两不相干总不会得罪山神吧!”
小莲闻言欣喜不已:“真的吗?可是要耽误打猎怎么办?”
沈沐对小莲这种外表似乎刚强其实内里有些软弱的性子也是有几分怜惜之意,微笑道:“我几时骗过你?到时候他们真的打不到猎物,大不了我去帮帮他们好了!”他对自己的箭法还是小有自信的,真的有猎物在七八十步之内还是有信心一箭撂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