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心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一间简陋的草庐之中,十来个六七岁的孩子正在朗朗读书,清亮的声音传的老远。其间竟然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不施脂粉也是个美人坯子。细一看来不是小莲还能是谁,只是此时沈沐却坐在了教书先生的位置上。
祭天之后回到村里,看到十来个可爱的小孩儿正在村头玩耍,也都到了读书的年纪。于是向沈璞建议办一个学堂,教这些孩子读书习字,沈璞当然没有意见,只不过这件事最终却落在了沈沐的头上。
用沈璞的话说就是,你如今也算学有小成,教导这些孩子应当不是问题,正好可学以致用加深对文章词句的认识。但这启蒙教育恰恰是最难的,沈沐自然不能迎难而退,只是这年头又没有好用的黑板和粉笔,只好将背后的墙壁磨得平平整整,又从灶膛之中取来黑炭代替。
沈璞也跑来观看,感觉很不错。只是告诫他在外面是不可用的,山外可有不少腐儒,要看到读圣贤之书却将手弄的脏鄙不堪,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还要影响仕途之类云云。
沈沐倒是不担心,以后出去又不教书,只待以后有些资本之后就可以开发黑板和石灰粉笔,说不定也是功德一件。教学上最终还是选择从《三字经》开始,既教认字又讲一些故事还是不错的,现在可没有图文并茂的启蒙书本。
孩子们虽然调皮也都还算勤奋,连月以来都是早早到来,沈沐也每天清晨抽两个时辰来教他们。小莲听说后也要跟在一起学习,这时候可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沈沐作为现代人也是极力支持,年纪在里面是最大的也是最认真的,又在沈沐身边自然也要开不少小灶,进步几块,三字经早已能背诵了。
说道背诵,沈沐感觉自己就像开了挂一般,随着身体恢复越来越好,这记忆力简直强的不行。四书五经看个两三遍基本就能一字不漏的背下来,上辈子要有这水平还不是轻松上名牌。但是背的越熟却越发现背诵是没有用的,古文经典,涵义远远不在那几个字几句话之中,如果没有沈璞旁征博引,自己最多也就算是一本比较厚的经典合集而已。
一日,沈沐被叫到书房,却见房内还有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者。一身躯干精瘦有力,那双眼睛丝毫不见老年人的浑浊,而似鹰视狼顾,面色冷峻非常。
沈璞笑道:“小沐,这位就是我为你选的御、射技艺的先生杨宪,还不快见过杨先生!”
沈沐连忙上前执礼道:“学生见过先生!”
杨宪微微颔首,面色如常道:“在我手下学习骑射技艺,可要受些常人难忍的痛苦,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免得伤了师徒情分。”
他不就是要逼自己在老爷子面前表态嘛,这老小子也不老实,自己地位较低不好管所以要权限,不过也恰恰是些有真才实学的人。沈沐心思电转,口中道:“再苦我也能坚持下来,您尽管放马过来吧!”
沈璞也道:“天下哪有易事,不吃得苦中苦怎么做得人上人,现在吃苦总比以后受苦强!”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想要安天下只有一身治国经学可是不够的,这一点从先皇暴毙上就已经得到教训,所以他对沈沐的教育花费更大的心血。文思集涌,体不可废!不能只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这一点倒也暗合沈沐的心意。
杨宪目光转过来,沈沐只觉自己就像被老鹰盯上的小鸡,身上一寒,闻道:“既然如此,那从今日起,校场之上公子你就得全权听我安排了。”
沈沐应是随着后面出门而去。沈璞坐在案前,轻轻抚须,这杨宪虽是冷冽严厉,不苟言笑,但绝对是品性纯良、弓马娴熟技艺超群之辈,会是一个好先生的。
随着杨宪出了村子,又绕过溪水转过山脚进入另一片谷地之中。原来校场并不在村内,这个谷地虽然并不大,只有几件房舍,一间马厩。校场之上三面摆放着兵器架子和箭靶和一些训练之物,兵刃之上毫无锈色,地面之上寸草不生,想来他们必定经常在此训练。
杨宪来到校场中间问道:“你知道射箭最重要的是那两点吗?”
沈沐略一思索:“应当是眼力和臂力吧!”看得准还要射的稳,应该就是最重要的了。
“不错!先秦有善射着养由基,能百步穿杨,世人道他有灵弓傍身。只是常人弓不过两三石,而他的弓却要十石之力,常人看不清五十步之物,他却能看百步之外!”杨宪指着校场边角的一对石锁道:“先举石锁一个时辰,我再来教你拉弓。”
望着杨宪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那一对石锁,怕是不下百斤吧。这要举一个时辰手岂不是废了,算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好歹也是爷们啊!
沈沐搓了搓手,弯下腰握紧石锁的把手,用力向上一擎。尽然很轻松的就举了起来,难道造假了不成,中空的吗?
挥挥手臂将石锁对撞,闷声作响,实实在在的石头。难道又是我的基因变异,脑瓜子好使了,身体也变强了!这感觉:“咱个儿老百姓啊!今个儿真高兴——”
杨宪刚到屋内,听到屋外的歌声,暗叹道:“还是做书生的料,想必抓得再严也不能持久不若随便教点花架子给他吧!”向外一看,结果差点儿把眼珠子给吓出来,沈沐已经将一对石锁舞出花来了,那不是一对百斤的石锁而是两块砖头。千年不变的寒霜面容再也保持不住了,嘴角抽搐道:“天生神力!这样力道可是天生的将军,只是沈先生要他走读书做官的道路!”
杨宪虽不能百步穿杨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神射手,所以一直自视甚高,加之性子又比较冷淡,所以也交不上什么朋友。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个极其冷峻的人,如今却也冷不住了,碰到如此好苗子,实在百年难得一遇。现在一身衣钵能有传承之人实在是喜出望外,一路小跑着就到沈沐的身旁。
“公子,你把石锁放下吧!”
“不是要举一个时辰吗?”沈沐疑惑道。
杨宪躲着飞舞的石锁,心里暗骂:“你举这鸟石锁能有用么?”嘴上却道:“公子力大无穷,这小石锁怕是没什么作用!”
“原来是这样啊!”沈沐开始还为自己力气大高兴呢,原来不算个什么,于是又来到一对大石锁边,这一对石锁加起来有三百斤重。这村子里除了戈炎是没人能举起来的,沈沐稳了稳身形,双脚扎下马步,这对石锁果然势大力沉,沈沐使出浑身力气终于将之举了起来。不过身体确实摇摇晃晃,显然也只能坚持片刻,即便如此也足以傲视常人了。
杨宪呆立一旁,面无表情,话也忘了说。沈沐看来更是无趣,这古人简直都是上古神兽,举三百斤都不算什么,刚才还亏自己还沾沾自喜呢。
“先生,先生——!”
“啊,你有何事?”在沈沐的呼唤下终于回神了。
“先生,这对石锁不会也要举一个时辰吧?”想起一个时辰、三百斤的石锁,沈沐不禁头皮都有些发麻。
“呃,不用不用。”杨宪忙摆手,指着架子上一柄黝黑的弯弓道:“你去把它取过来,我现在教你怎么拉弓!”
“好叻!”直接进入教学模式,沈沐也是欣喜不已。
手握弯弓的杨宪就如换个人一般,眼中光芒犹如实质,一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也从这精瘦的身躯中散发出来。这是一种对弓箭的自信,对自己的自信。
全身紧绷如欲扑的猛虎,双臂却又舒展,身体端正,用力平正。开弓时,双指撵住弓弦,稳固从容一丝不苟,就这样如雕像一般。沈沐相信就这样的姿势让杨宪站两三个时辰估计也不会动一下,神射手在古代就如同狙击手一样,要的就是无比的耐力和毅力,心稳身稳箭飞出去的时候才稳。
过了良久,沈沐接过黑漆漆的弯弓,拉一拉,只觉力道着实不轻,想到弓箭似乎都以石来衡量,于是问道:“先生,这把弓是多少石的?”
杨宪颇为自豪的道:“这把阴木弓也是当世少有的好弓了,由丝楠阴沉木制成,又用上好的牦牛筋做的弓弦,有六石的力气。不过给你用怕还不太称手。”
“我感觉挺好啊,张弓之力刚刚合适!”沈沐再次拉动弓弦,一松手嗡嗡作响,甚是悦耳,真是一把好弓!
“不够!”杨宪拿过阴木弓,张开道:“你的力气当用八石的弓才行!”
“那岂不是要用尽全力,只是那样手臂颤抖怎么能射中目标?”如果张开弓就要用全力,双手必定是摇摇晃晃,难以自持,还谈什么百步穿杨。
“我张此弓就是全力,你可见我手臂抖动了?”杨宪纹丝不动道:“六石的力就要用六石的弓,八石的力就要用八石的弓,射箭一如做人,你控制不了你能控制的弓,你同样做不了你应该做的人,随着时间你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否则岂不是只能在战场上欺负弱小见了强敌就骨软筋麻,在官场上岂不是见了下官就颐气指使,见了上官就卑躬屈膝。”
一番言辞有礼有节,可也不一定有那么可怕吧。弓箭是你的道你当遵从如一,可是我的道又是什么呢?一人一生找到固守之道又谈何容易。
“先生教诲的是,可是现在又没有八石的弓,还是先教我射箭的技巧诀窍吧!”
杨宪点点头道:“也好,希望你以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弓!张弓持箭,重点就在这‘持’字上,有力且稳还需持久,这才是一个好的弓箭手所必备的······”那似乎是一种期许,或许又是一种肯定,谁知道呢?
时光荏苒,流转飞逝。沈沐每日上午在草庐讲学,下午跟随杨宪学习射箭,如今已经能箭箭命中靶心了,由于没有强弓,杨宪还是让沈沐举起大石锁来练就毅力。人能举起一百斤的重量却不一定能够稳住三四十斤的东西。这个“持”字恐怕不只是学习弓箭里最难的一环,或许做任何事都在这个“持”字至上。
由于戈炎几人出山办事,小山村仅有的几匹马也被征用。既然没有马这六艺中的御自是学不了,不过杨宪还是坚持给沈沐讲了不少相马御马的技巧,以便日后再学。到了晚上自是没有多余的娱乐活动,但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也足慰平生,遇到滞涩难明之处又有这最强文学大家沈璞解惑。这样好的学习环境在后世可是花钱也得不到的,不论阴晴冷暖,两月时间又飘然而过。
如今已到冬月,泗州正在大梁中部,虽然位置不南不北却也四季分明。现在已进入冬季,寒风朔朔,虽被群山阻隔,寒冷却是挡不住的。
草庐之中,沈沐穿起了棉袍,小莲也换上了小夹袄,孩子们裹得严实,小脸还是冻的红扑扑的。纸糊的窗棂虽然紧闭,总还有寒风钻空进来。小莲一路小跑将一盆炭火放在沈沐身边,说道:“公子,早上这么冷,还是先烤烤火吧!”
小莲喊沈璞先生,而对自己这个正式的教书先生却依旧称呼公子。沈沐放下书,对着孩子们招呼道:“来来来,你们把板凳都搬过来,围在火盆边上听我讲课!”
“好叻!”一个个都高兴坏了,什么囊萤映雪固然可嘉,有条件还是要注重身体的。看着一双双大眼睛看着自己,为人师表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信,自己说什么他们都听,但沈沐知道自己更应该慎之又慎。
正值午间,晴空万里,骄艳的太阳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沈沐站在草庐门口伸上一个懒腰,远眺群山。只见天地之间金蛇涌动,那种情景他并不陌生,在六月的时候骤雨疾风,雷蛇肆虐就是如此场景。
只是现在乃是农历的十一月份,而且还是晴空朗日之下。沈沐只觉一种难以名说的感觉涌上心头,先是雷蛇狂舞,后事云翻浪涌。再是电闪雷鸣,声势浩大。虽然雷蛇在金阳之下并不耀眼,然而震彻心扉的雷声却响彻山谷。不知过了多久,沈沐只觉仰望的脖颈有些酸麻,一切才复归平静。究竟是何事才能让天地释放如此的威严,究竟是何物才能让天地为之变色!
或在田地之间,或在家门之内,全都抬头仰望着那天地之威,震彻心神无从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