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沐重新踏上征途,留下一点碎银当作宿资也留下一段祝福,望他们家人能早日团圆吧。虽然心中有些感慨但是生活不会因此而改变,一切还是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着,就算是神佛也挡不住浩渺众生的生死轮回吧。众生难渡也并非是口中调侃,然而真正能去渡人的恰恰是人自己,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在这浩渺的天地之间总有着无数如浮游的人们自强不息,改天换地,即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世人。有为的圣佛在世间苦苦挣渡看到了三千烦恼,阿鼻地狱;无为的道仙历经世间红尘坐看云卷云舒,潮起潮落。谁又能去评判佛与仙,是与非呢?
又是几日苦行,沈沐却已出泗州之境,连云山脉。现在道宽路平,只有连绵起伏的小山丘,那还能见到崇山峻岭、穷山恶水、悬崖峭壁。虞县的地界,正是三洲之届,东行乃是泗州,西行乃是鄂州,南行乃是黄州。此处离滚滚东去的长江不过百里之遥,只是沈沐不识水文地理,也无从知晓,只能顺着大道一路西行,尽早感到汉阳城才是正理。
正行间,一老道却从身后赶上前来,脚步轻盈。沈沐也无所察觉,只听老道问道:“这位小居士,你此行前往何处?”
沈沐抬头便见朝天冠,灰色道袍,年过六旬的老道士站在眼前。鹤发童颜,白发随风而动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妖怪都见过了,沈沐自然不会以为老道士只是耍把戏的骗子,恭恭敬敬的道:“原来是道长啊,我此行汉阳求学,不知道长法号?”
“贫道玉恒子!”老道士稽首道:“小居士,见礼了!旅途孤寂,不知结伴而行如何?”道士都是孤身一人,风里来雨里去,哪有什么旅途孤寂一说。只是借故在一农家之中讨碗水喝,顺便好完成此番下山的任务。站在农家院中只见大路上一位书生少年过去,龙行虎步隐隐似有风雷涌动,这般人物非富即贵大有机缘。当即心生结交之意,当下便辞谢农人赶上前来,只见少年项上紫薇之气隐而不发,必是尘缘富贵之人。道法虽是玄妙却有多少事也不如王侯将相一道令下,结个善缘自是大有裨益。
沈沐一人独行也是无聊,见有人愿意同行当然不会拒绝,侧身问道:“求之不得,那道长此行去往何处呢?”
玉恒子淡淡笑道:“贫道本于点苍山坐关修行,此番下山正是来此地寻一物。直至今日已有月余,想来当与贫道无缘。现如今倒也没有什么去处,正好云游四方四海为家!”语言虽是洒脱却也掩饰不了口气中的失落,似浅叙又似叹息。
沈沐闻言:“不知是什么东西,恐怕对道长很重要吧?”
玉恒子叹道:“贫道修行的乃是星宿海法门,此番下山搜寻的正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娄金星,这颗星乃吾之道星也!”他修行的便是星宿海的法门,天上群星浩渺不知凡几,但是真能排上号的却是不多,南斗六星,北斗七星,紫薇帝星。另外还有便是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这二十八颗星虽然并非天上的恒星,但也不必那几颗恒星差。只是他所修行的二十八星宿中的娄金星竟然陨落了,他一身发力与之息息相关,如今十力不能用其一,怎的让他不急。幸而发现娄金星直奔泗州、鄂州、黄州这三洲之地而来,也让他有一丝机会助其升天,只是到如今也毫无所获,只能感叹缘也命也。
沈沐也是疑惑:“娄金星?不是在天上嘛,怎么跑到这里来找?”
“月余之前娄金星从天而落,直坠此地而来,至今却也未曾寻得!”
坠星?沈沐心下却是有所思量,那一日天降妖星,雷鸣电闪可能就与此有关吧。当下对玉恒子道:“这娄金星之事我或许知之一二!”
玉恒子自是高兴,连忙问道:“真的?还请小居士告知!”
沈沐自是将所知之事全数告之,转念之间却是对道家无为、一切随缘的观点不甚感冒,当下略似嘲弄道:“道长心胸豁达,小可佩服。只是如你这般有缘无缘的,不知道修什么道?我只闻有为而有所不为,无为而无所不为。只有当不当之分,哪有为不为之论?若是随你这般找得到就是有缘,找不到就是无缘,那你何必来找这颗娄金星呢?不若在山上等着,说不定哪天它就去找你了呢?“
玉恒子闻言面红耳赤却也没有反驳,自认为在点苍山修行数百年早已是道心稳固,闻此一言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这么多年真的是一心向道吗?既然一心向道,当是竭尽全力为何又要一切随缘呢?各种纷繁复杂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尽是浮现心头,一时竟是难以自持,面色惨如金纸。
沈沐见自己将一个老人家讲成这样,可别弄出个心脏病复发就麻烦了。赶紧安慰道:”道长,我也就随口说说,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玉恒子确实道:”小居士说得不错,是贫道误了。求道求道,不求怎能得道!求才是主,缘才是次!“
见玉恒子相通,沈沐也是松口气:”道长能如此想就好,这娄金星既然是二十八星宿之一,想必也是天上的神仙之流。既是神仙就是修炼而成,就算寻不到它,道长何不成下一颗娄金星!“
玉恒子思索良久,脸色阴晴变幻。看起来一句简单的鼓励之语落到他耳中却不下于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这便是点道之语。一直以来尽是将娄金星作为自己的目标,如今被沈沐一点,进入眼帘反倒是一方更加广阔的世界。心变道亦变,玉恒子笑道:“多谢小居士指点,再借尔吉言,纵然行遍五湖四海贫道也要寻到这颗娄金星!”看似风轻云淡,其内在气势如虹,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自己的命运早已与娄金星俱为一体,星已坠,自己又如何得存。本来玉恒子有些自怨自艾,这天机之道那里是他这小小修士能参透的,自己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星河中的一粒。更何况自己一身法力十不存一,更是有些心灰意懒,外表虽然依旧风轻云淡,得道高人,实际内里早已枯槁。如今得沈沐一番劝诫,反倒如枯苗逢春雨,再得生机。我自当尽力而为,能到何种程度那便顺其自然吧!
沈沐哪里知道玉恒子心境在须臾间便有如此之多的变化,只是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乱管闲事的人,见了谁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找来祸患。但是最起码现在看来还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反而救了庙祝和张大有一家人,如今又能劝服这个老道还能发挥点余光余热,也还算不错了。
想到这个老道士,沈沐心中暗骂自己,说些个没用的正事反倒给忘了,看样子幸好没有得罪玉恒子,不然自己像谁学仙术去。赶紧笑呵呵的道:“道长,能不能将道法也来教教我啊,我来拜你为师!”
玉恒子有些目瞪口呆,刚才还正人君子一大通说教,现在怎就有点小人嘴脸了?又仔细看了看沈沐的面像道:“我的道不适合你?”
“为什么?”
玉恒子笑道:“小居士不必着急,你乃世间富贵中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何必同我这山人风餐露宿,饱食三餐尚有忧虑?”
沈沐暗道,这老小子肯定是考验我的向道之心呢。口中煌煌道:“什么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不过都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什么好留恋的,只有这长生大道才是我辈应该追求的!”说得沈沐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为修仙练气所生的。
玉恒子道:“你这心性倒是适合修道,只是我如今法力全消也不得传道与你!况且我观你资质驳杂,虽然心性超然却脱不得凡尘俗世,修道是难有寸进。如今你有恩于我,我定当走遍三山五岳寻得天才地宝为你练就延寿长生的丹药,助你享尽世间荣华!”
若是别人听得此种承诺必定喜笑颜开,修道是一件吃苦且不一定能得长生的路途,而最简单又长生又舒适的办法就是服饵食丹,皇帝寻访仙道的少,而海外求丹的却多不胜数,千古艰难唯一死,对坐拥天下的皇帝来说更是如此。只是沈沐并没想过要长生不老,他只是想修炼一下玄奇的道法,什么飞天遁地、点石成金、呼风唤雨,那是一个奇幻玄妙的世界在召唤他,要说抱有什么目的的话,沈沐一下还真想不起来。
见沈沐无话,玉恒子还道他为不能修道而伤心,当即说道:“修道有什么好呢,我在点苍山修行三四百载,如今物是人非,都改朝换代了。我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想想凄苦的修道换来了什么,不过是无尽的孤独罢了!”
沈沐想想也是,这老头儿还挺可怜的,一个亲人都没有,自己孤孤单单活着追寻着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的天道。想了想问道:“真的有天庭,有神仙吗?”
玉恒子带着向往的神色道:“天庭肯定是有的,只是我还没有上去的资格,而现在离得更远了!”想必去天庭看看就是他现在修道的目标吧。
原来真的有天庭,甚至神仙佛魔都是存在的,只是他们在哪里呢?这让沈沐对修道的念头又增加了些,他真的想去看看这些神佛又是怎么生活的,和人类一样吗?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天色渐晚。这里连路都是村庄,所以想找个借宿的地方也没什么困难。
两人随即便寻了一家朱门大户,高墙大院的人家。一般来说,像这样家道丰实的人家自然也更愿意接待来往的客人。两人站在门前,只见门上的漆色已经不怎么鲜明,想必这院子也建了有几年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天还尚未黑透,就已经将大门紧闭。玉恒子也不在意,走上前去,手持住门上镶嵌的兽口衔住的铜环轻轻敲起门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小斯模样的人跑过来打开门,也不让人进去。反倒侧着身子打量一下沈沐二人,问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玉恒子上前稽首道:“贫道玉恒子,乃是点苍山练气士云游四方,先前偶遇这位书生便两人结伴而行,行至此地天色渐晚,想在宝地借宿一宿,还请行个方便!”
小斯这才喊道:“老夫人,是个道士和一个书生,过来借宿的!”
“你让他们进来吧,行脚的路人也不容易!”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小斯终于放开半边门让他们进来,院子虽然不是特别的大,但亭台回廊错落有致,桃李梅竹团团簇簇,踏着青石路面,想必这家主人也花费了不少的金银和心思在上面。而且在这乡间,能有如此宅院,更显得难能可贵,非是家道殷实也做不到这点。
穿过庭院来到正堂,只见内里一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为首,想必就是刚才答话的人。一屋之中全是女眷,就算现在不是礼教盛行、男女大防的时代,这使得沈沐的感觉也不太好。见沈沐二人到门外,老夫人招呼道:“二位快请进,到里面坐!老身身子不便,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沈沐二人连道不敢,客套一番后又通报了姓名,然后客首坐下奉上清茶。上好的松木桌椅,细腻白瓷的茶碗,意境悠远的山水画,龙飞凤舞的墨宝。无一处不显示这非是一个农家富户。沈沐与玉恒子同老人闲散叙了一时间,也没见任何男主人家出来,不禁问道:“不知家里男主人去哪里了?留宿一宿还是要告知的才好。”
不问还好,一问反倒让一屋女眷哭哭啼啼,让沈沐好不尴尬。又稍事,老夫人才哭诉道:“现在这屋中已经没有男主人了,本来我一家数十口人和和美美,但这几年来家中男丁个个死于非命,到如今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说完又是一阵惨惨戚戚,整屋中满是悲伤。
但是沈沐却还有着一些不太妙的想法,现在也是见过上千年的蛇精岳青灵,身边又有着一位四五百岁的老道士,这一家到底是什么人呢?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深深看来玉恒子一眼。
玉恒子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轻声道:“所言非虚,我进门时便已发现此间大门正冲邪煞之地,居此之人必定灾祸连连,只是没想到如此厉害,其中必定还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