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营帐外,传出一声疲倦的声音,从皇城离此处前线足有三千余里,那传旨骑配上顶好的汗血神驹,路上不敢丝毫怠慢,每逢驿站立刻换马,却也足足耗费了三天两夜。需知战时时间尤为紧张,便是耽误分毫也会铸成大错,一个不甚,不由旁人推搡,自会粉身碎骨。
帐内,站着十一人,左五右五。居中一人,青衣素装。左边靠门四人皆是横肉暴起,满脸凶煞,身披战甲,莫不是流星锤傍身,就是双斧环腰。普通人的身材板,自然是经不起这等分量的重物,可这四位活阎王,个个是七尺巨汉,腰膘却也有四五尺,武器别在身上,跟富家公子每每出门别在腰间的佩剑一样合身,皆是以一敌百的好汉。右边靠门四人恰恰相反,面容清秀,身着单衣,看上去可亲了好多,执笔著书,皆有可为。一文列,一武列,一目了然。
居中三人又是不同,文列到头,是个矮胖子,侏儒身材,脑袋却大如西瓜,在帐中显得分外醒目。一件金黄锦绣丝绸大衣包裹身上,隐约可见怀里揣着什么。武列之尽,一袭紫衣,脸上却装面具,只留眼睛位置有两孔识事物,琢磨不透,阴森可怖。手握银色剑鞘,空鞘无剑,鞘尖镌刻一条龙头,左目红右目绿,栩栩如生。居中男子,青衣素装,不惑出头,羽扇纶巾风袅袅。
“出账迎旨,”青衣男子淡然,放下鸟羽扇,走出帐门,左紫衣右黄袍紧随其后,四文四武依次跟上,皆是手持器刃。
帐外,漫天风沙,炊烟缭缭,有一眼望不到边整齐列队的士卒,还有数不清的营前“慕”字旗。三十万大军,无一不在怒目这位目中无人,在营中骑马的男子。需知纵马阅兵,乃是天子才有的待遇,你这替圣上说两句话的玩意,胆敢如此。
身着赤红战甲年轻男子还真的是个很大的玩意,这是天子禁城中守护王城的御林军衣装。御林军分五品,一品便衣即可,不需世人,二品红色,三品银色,四品灰色,五品黑色。一品两人,二品二十人,三品两百人,四品两千人,五品四万,四品之上,无一不是武学高手。然一品两人从未露面,这二品红衣便成了高高在上的存在。只听说前些年,有几个不长眼的刺客组织,贪慕敌国暗杀榜高额赏金,刺杀最不受宠的四皇子,几个组织出尽精锐,躲过五品四品,却在远离寝宫的一个路口,被他们挟持的老太监全部诛杀,之后有传言,凡是参与过此次暗杀的所有组织,在那一夜全部覆灭,需知南疆北域东城西界互隔万里,而参与事件的组织恰恰都地处边界,山高皇帝远,有恃无恐,才敢对皇城下手。死得这般匪夷所思,约莫只有天人境高手才可一步千里而为之,后来此事就不了了之。这是天子门前御林军,无圣旨不得出城;皇城外一百里开外,又有五十万羽林军,却是无圣旨不得进城。这两军直属天子管辖,是王朝天下三路兵马之一的双宇军。另两路则是个大家族统帅的军队集合,称之百家军,负责守卫南疆;还有一路镇北军,捍卫北域。
御林军二品将领神色憔悴,却满是傲气,无视周围士卒的目光骑到帅帐前,却不下马,一脸玩味的俯瞰居中男子,大大的吸了口气,冷笑道:“穆雪杨,你好大的胆子,知道圣旨来了还不跪在军外三十里外候旨,还要本官亲自把圣旨送到你手上不成。”
“你...”流星锤武将早就不爽面前人,刚想发作,右边执笔书生盯了他一眼,瞬时咽下嘴里的话,他知道,这先生最是毒舌,也就不便饶舌。
执笔书生面目清秀,意气风发,将一尺狼毫背于腰后,笑道:“启禀将军,此时战火四起,横祸飞来,不知三十里外是乱尸岗还是敌国帐中。若是上官有意,下官可陪着择路而行,就怕到了敌国帐前,上官宣读本朝圣旨,胡蛮听不懂倒罢了,若听得懂,可要贻笑千古了。”
书生中气很大,周围士卒听了无不拍手叫好,齐喊:“贻笑千古!贻笑千古!贻笑千古!”三十万士卒声音加起来,足以撼天动地,惊得远处敌国军帐胆颤,几匹尚未成熟的小马驹,居然吓得吐出了血,晕死过去。
红衣将军不为所动,哪怕三十万人巨鸣,也生生靠内力压下心中躁动,和胯下座骑的不安,当真不愧是御林军二品,几乎处在人间武道巅峰的位置。需知北冥有老者,是狮吼功的宗师,号称一人声势可十万夫莫当,已是叫人望而生畏,不知北冥老者与这三十万穆家军对峙,又是胜负几何。
素衣男子穆雪杨向后退了一步,满帐皆噤声,一步踏空,另一脚跟着踏空,悬空处不高不低,恰好与红衣将领一般高度,微微作揖道:“有朋自京城来,穆某不亲自远迎,是慕某的不是,穆某给齐宣将军告罪。”
红衣二品齐宣不差异穆雪杨的武功,真心折服于穆雪阳的治兵之道,欲顺藤摸瓜,却见慕雪杨面露杀意道:“可将军坏我帐中规矩,营中骑马,一是容易误伤士兵,二是引起纷乱,三是置我军军威何在。慕某在如何不济,也不敢坏了多年前定下的军纪。这三罪并罚,怕是将军免不了一死正法。”
恍若天地间突然时间禁止,齐宣突然压力骤增,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觉呼吸困难,体内经脉乱流,面目狰狞。价值千金一副的红衣战甲,也开始慢慢龟裂,一点一点的掉落渣滓。拼死全力,也只是看到慕雪杨在十尺开外冷冷的盯着他,这般无形杀人的手段,确实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红衣二品便能硬撼。心无所念,只能等死。
慕雪杨放缓了眼神,淡然道:“将军是圣上派来的人,穆某不敢作为,请将军宣读圣旨。”
“砰——”一阵脆响,齐宣一身战甲碎成粉末,被风吹走,消失在天地间。只留内衬的齐宣劫后余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他卸鞍下马,在三十万将领前重重叩首:“御林军飞虎营统领齐宣谢征南大将军不杀之恩。”面前是三尺即黄泥,面目满是寒山血。
三十万大军肃然,四文四武肃然,紫衣面具身体微微颤动,黄袍冷笑。慕雪杨面朝皇城,一揖到底。
齐宣自顾自的起身,胡乱抹了抹脸,喃喃自语道:“你不杀我,我可就要杀你了...”说罢,从怀中掏出玉轴,展开绫锦,面朝慕雪杨,朗声道:“征南大将军慕雪杨接旨。”
三十万兵马巍然不动。齐宣凝视慕雪杨。
“臣慕雪杨领旨,”慕雪杨缓缓下跪。
左紫衣右黄袍缓缓下跪。
四文四武肃然下跪,眼噙热泪。
“轰——”三十万兵马下跪,默不作声。
——————————
史料记载,天宇王朝神龙年间,帝国第二次南征,征南大将军慕雪杨勾结外敌,被一道诏令处死,三十万征南军被全部坑杀,天宇王朝大败,献南疆十六州与南楚,遂和解。
——————————
天宇国南边的角落,有一座四方城,四四方方四面墙,像一座堡垒。城南面朝楚国。战火停息了数十年,商人们可不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要有利可图,甭管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都能笑眯眯的数着银子。
城南是贸易集聚地,城北却是贫民窟。有逃亡在外的通缉犯,有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从南楚偷渡过来的难民,也有因战事家里失去顶梁柱的孤儿寡母。
还有一个孤儿。孤儿自南楚来。孤儿自南疆十六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