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山的夜风寒凉,又刚刚下了一场潇潇秋雨,打落一地红叶,仿佛洗血般染了一地。她卸下早前被雨水打湿的甲胄,退去胸前一层又一层的白裹布,站在铜镜前,雪白的肌肤上有几道赫然的伤痕,是箭戟刀枪划过生命的痕迹。
光是这一身的伤疤,她就不如那个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的姐姐。如果她是李暮的话,她也会选择姐姐,也会宁可相信姐姐才是真正的沈烟繁。而她仍旧只能是沈家那位早已逝去的独子沈越,就算有一天她终于蒙得圣恩,可以恢复女身,是不是也不能够再做回沈烟繁了呢?
她这样想着,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打斗声,她来不及裹胸,随意抓了长衫套在身上,一根紫绸将长发高高地束起来,长剑握在手中,飞出房门的时候,剑尖精准地刺向藏匿在树杈上的那名黑衣刺客。刺客从高枝上落下,她命令底下的侍卫将这已死之人拖下去,却听到偏西的方向袭来的一阵剑气,气势汹汹。
她一个转身,冲着高墙瓦顶的方向举剑相击,剑与剑相撞时摩擦出灿烂的火花,照亮了她那长眉之下的一双圆目,仿佛寒潭里浮出的一双龙眼核,柔光清冷却还带着些微甜的意味。是典型的冷艳外表,可爱灵魂。可惜对方无心于她的美丽,大约是杀意已绝,所以击出的是招招致命。她若不是顾忌自己现下的模样,决不可让底下的人看见,倒也不必强撑着在半空与这人纠缠。
十三招,她忍得太久!半眯着眼睛,这通常是她决议杀人前的习惯性动作。她再次挑高了剑,对方果然中计,高高跃起。她却忽然收回剑尖,一个俯身向下,再绕到对方的身后,击出长剑,剑从对方的琵琶骨直穿而过,鲜血四溅,溅在她的唇边,有几分作呕的意味,她又习惯性地强忍住了。
她收回剑,坐在树杈上,看着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狠狠地坠落在地,幸好她的手下没有笨到让这个人摔死。可是这个人恐怕也不会活命,一般敢在她眼皮底下行刺的都是死士,死士便是你不杀他,他也会有各种法子自尽,因为他不会给你机会折磨他,从他口中得到任何信息。
一切果然也是如此,她便沉默地坐在树杈上,等那些人善后离开。这一夜又终于恢复了宁静,她才慢吞吞地从树杈上下来。她轻功不错,上树下树对她而言都是极为简单的动作,可是偏偏夜已深沉,她下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那个鸟巢被震掉下来,她发现的时候,脚已经几乎要踏上去了,没办法临时改了方向,结果必然是重心不稳,摔倒在地,顺便扭了自己的脚踝。
扭伤而已,于她而言,也是极小的伤势。她起身,捧着鸟窝,强撑着站起来,脚下的疼痛还是让她蹙了眉心。她飞身而起,拖着那只鸟窝送回树上,这才安然从树上再次下来,很不巧,又扭了一下。这一下比方才更重,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不敢呼出声来。她想要扶着树干勉强起身,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在靠近,她警觉地握紧腰间的佩剑。
来人却道,“静安王不必紧张,是我,楚岚!”
她赶忙低下头来,避开月光,将脸藏在暗处。然而,心上却想,若是别人的确不必紧张,偏偏是他!若是让他证实自己的女子身份,也不知道要出个什么幺蛾子,至少在他面前是抬不起颜面了。她狠狠地深呼吸,强忍着脚踝上钻心的痛,直起身子来,剑尖抵在地上,血污还未除去,在月色下散发出诡异而肃杀的寒气。
“静安王,你也不必这样剑拔弩张,我不靠过去就是了。”楚岚说着,立在原地,果然不再向前,她紧咬着牙关,试着迈出一步,想要离开,无奈大约是骨头错位,根本无法移动。若不是剑抵在地上,她立时便要痛的倒地。
“静安王,你受伤了,我只是想,我兴许可以扶你回去房间。你总不会希望你现在的样子被更多人看到吧。何况,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眼瞎嘴紧,你可以信我!”楚岚试图说服她,她却仍旧不肯接受,只是这断骨之痛几乎要让她的头开始发晕,她已经有些眼花缭乱地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那个时候,若不是楚岚故意朝着反方向掷出几只飞镖,夺去了她的注意力,她想她可能会痛死在那里。楚岚趁她不备,从身后给了她一个手刀,将她劈晕。可她是从军多年之人,意志力顽强到一种不可估量的地步,所以在她彻底晕厥前,她还是很清晰听见了楚岚那一番话的。
“一个女人,这么要强做什么!何况,在一个男人面前,你知不知道,女人在男人面前要柔弱一点,柔弱一点才可爱。你不会,我来教你好了。你看,这样乖乖躺在我怀里,多好啊?你说这样多好呢?”
然后,她大约是禁不住弯了唇角,才这样心甘情愿地晕厥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