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是红彤彤的。但凡是将军府的窗户,都贴了红纸窗花。但凡是将军府的柱子,都挂上了红绸丝带,但凡是将军府的大门,那一个个红灯笼挂的,于风雪中“旋转,跳跃,不停歇”。
天上挂灯笼,地上种红梅。就连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都是红衣红挂,忙的乐呵,大有喜上眉梢,步步生风之态。
这一团团的红影,晃得我直眼晕。子衿恰时的搂住我的臂膀,看着我发蒙的样子有些好笑,“这中三界除夕着红,本是要趋吉避凶,驱镇邪魅的。现在看来,对你这狐媚,倒是挺有用的。”
“这就是除夕啊!那是不是就有烟火可以看了?我听空桃说,这凡世的烟火虽不及青丘的星星好看,但点燃了也是会飞呢,远观起来,自有一番风味!”我立马来了精神,眼神里闪动着满满的期待。
子衿放开搭在我肩上的手,行至靠红梅的长廊上,双臂环胸,云淡风轻的开口,“哦?会飞的星星?这倒是个挺好的比喻。你想看,倒也不难。我带着你在青丘飞上一圈,你把你自己想成是不动的,那自然就是星星在动了。随时想看,随时飞。前提是,你把你的御风之术练好。”
“什么跟什么啊?”我气急,心想子衿真不懂得花前月下,平时看他不是挺诗情画意的吗?“那根本就不一样!”
子衿闻言笑着反问,“怎么就不一样了?”
我看着他弯起的嘴角,越看越觉得那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斗志在这一刻被激发,“等我回青丘,就让你见识一下怎么个不一样!”
子衿笑容更盛,直立起身,火红的梅花,映衬着他青衣玉立的身姿,翩跹如风。“好!我等着。”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笑,越看越觉得有点“志得意满”的意思。还没细想,这将军府的众人忽然骚动了起来,急匆匆,面色严肃的像大门口奔去。
我人还未至,就听得大门口传来的尖声刺耳的通告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徒世家忠肝义胆,赤心奉朝,其心可见。司徒老将军鞠躬尽瘁,实为本朝不二之老。朕深感司徒家赤诚,故邀司徒将军及其家眷,于此除夕佳节赴宫与朕同乐,共赏国宴。钦此。”
“臣,领旨。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在下首正前方的司徒老将军朗声接旨,司徒府众人齐呼万岁。这声音连起来,还真是绕了将军府三圈。
司徒老将军明显年岁大了,想要起身接旨都有些微颤,却还是决然推开众人搀扶,以一人之力站起,可见其铮铮的铁骨。前方来传旨的太监,倒是很识时务的托了老将军一把,不见其多用力,也不觉其怠慢。
“哟,司徒将军,您这还真是傲骨磷磷啊。怪不得陛下对您敬仰,一定要您共赴国宴呢!今晚您一定要携全家一起赴宴,这可是陛下特意交代的。”
司徒老将军闻言,有些不解“公公此话,折煞老夫了。就是不知,陛下此言是何用意?”
“老将军谦虚。这圣上的意思,岂是你我能踹度的,照着做,也就是了。”这公公将圣旨交托给司徒老将军,对老将军的询问只是低声带过。
“公公此言有理,老朽一定照陛下所言行事。”
送走了传旨的公公,将军府上下,又是一片欢腾。
老将军转身,对其子司徒江弘道“江弘,晚上的宮宴你和我一起去,带上苏昕,长萧和潇潇。”
“是,父亲。我这就让他们去准备。”司徒江弘领命,同站立一旁的夫人苏昕说了,苏夫人闻言,面露喜色,安排好将军府众仆从,就脚步欢快的回房准备了。
“至于这么高兴吗?不就是和这皇上吃了一顿饭而已吗?”我真的很不明白,一顿饭而已,这怎么一个个的,都和得道升天了似的?
“这烟花,还要数京城的最好看了,而这京城最好的观景地,也就要数这皇宫了。”子衿看着我淡笑。
子衿所言确实勾起了我的兴致,对这晚上的宮宴,也是越发期待了。
月浸白阶,阶上彩纱飘梦。
星投琉璃,酒色璃光莹莹。
月上九天,除夕的夜还是透着寒意的。清冷的月色透过夜空朦雾,铺洒在了宫殿的白玉阶上。玉阶也泛着层层冷意,可玉阶之上确是无尽的奢华与喧嚣。身着彩纱的各色美人,在这玉阶上翩舞,玲珑的歌声于这彩纱间缭绕。于宫阁间缥缈。酒过三巡,君臣尽欢,觥筹交错的琉璃酒杯闪耀着璀璨的莹莹星光。
我站在这主殿的翘檐上,颇有些乘风欲飞的架势。可这随风而来的酒香,还是勾起了我馋涎不绵的口水,以及那段痛定思痛的回忆。
我吞了吞口水,瞥了一眼身旁的子衿,他正临风玉立,对月静思。似乎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他正欲偏头。我却先他一步,迅速转头,和另一边的檐边圣兽,很认真的对视起来。
“呵,再看那也是死的,真正出尘的,你倒是弃而不顾,还真让我伤心。”子衿说的理所当然,我却心有抱怨。
“站这么高干什么啊?高出不胜寒,再说站的这么远,能看到什么啊?”我看向底下的宫宴,司徒一家圣眷正浓,所以就坐在皇家下首,众臣子上首。这一大家子都身着华丽宫装,上有皇帝抚慰,下有官僚奉谈,好不容光焕发,春风得意。
司徒潇潇穿着一身绯红色宫装,只静坐在哪里,却不与旁人攀谈,只是时而同近旁母亲聊几句。此时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了。
最吸引本狐目光的,就要数她面前的一大桌子宫宴了,各色各香。虽说在这“真灵境”内无法亲食,但饱饱眼福也是极好的啊。
我正看得起劲,子衿的声音又从一旁传来,“站得高,才望得远,就像现今这般,一切都尽收眼底。而且,这九五寒冬的,也省的你那‘口中潺潺’‘冻若冰坚’了。”
我想要反驳,却只是无话可说。看来我刚才的口水,他也来了个“尽收眼底”。
“三皇子到!”一声尖利高昂的嗓音响起,众人抬头,看向正朝主殿走来的人影。靛蓝宫装,深沉如水,身姿挺拔,步履生风,举手投足尽是贵气。
“儿臣愿父皇新岁,英明更神武,玉树更临风。天佑我朝国富更民安,万年不古!千年不朽!”少年清亮的嗓音响彻大殿。
“哈哈哈哈!逸岚啊,你这贺新的话倒是说的有新意。但赏罚分明,众大臣都已就坐,唯你一人姗姗来迟。实在是没有点皇子风范,于国于家,朕都应该罚你,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主座上的皇帝正当壮年,确实玉树临风,问起话来霸气外露,不怒自威。
底下的少年依旧低着头请罪“儿臣知罪,只是儿臣来迟是为了给父皇及众大臣一个新岁贺喜。儿臣认罚,愿自罚三杯,作诗一首。”
“哦?贺喜?莫不是你承办的的烟火盛会?”
“父皇英明!”
“好,准了,就罚你三杯酒。不过这诗,要杯尽诗完!”
“儿臣领命!”
少年抬头,显露在大殿之上的,是一张司徒潇潇分外熟悉的笑容。司徒潇潇身子一怔,但随即又了然的笑笑。这少年,可不就是唐逸岚吗?她早该想到,确是迟钝的可以。
酒杯已经拿在了唐逸岚手上,酒杯里的玉露透过这琉璃杯在他的手上投射出了点点荧光,很是好看。本是细节,司徒潇潇却看得真实。
他手持酒杯,向前踱了三步,向主座敬酒,一干而尽,“琼浆仙露饮觥筹,仙舞影飘歌满楼。”
皇帝点了点头,旁边的监侍上前,再次将酒杯斟满,唐逸岚又是向前进了三步,把酒杯朝天举了举,饮尽,“今日把酒邀明月,”
两杯酒下肚,他倒是有点红光焕发,怡然的又进了一步,并示意监侍斟酒,再次饮尽,高声道“只为狂歌唤英雄!”
“好!”大殿之上的皇帝颇为满意,“古有贤人七步成诗,今日我皇儿也可与之媲美,真乃寡人之幸啊!”
“陛下万福,我朝千秋!”众大臣高呼,场面空前。皇帝高兴,与众大臣共同举杯。
身边的子衿看着这场面发笑,“呵,又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啊。”随即又冷哼,“式微,人心就是如此,眼睛看到的,反而是最不真实的。”我有些迷茫的看着子衿,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这场宫宴在达到刚才的小高潮后,很快就接近尾声了。天边一条金色的光影闪过,烟火盛宴正式开始了。
皇帝移驾,前往观景台,众大臣同往。司徒潇潇却没有随司徒家众人一起,只借口不适,不宜吹风,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身边有人走近,靛蓝的锦服,是唐逸岚。
“逸,三殿下万安。”司徒潇潇欲起身行礼,却被唐逸岚一把按在原位“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看成是‘三殿下’,那既然这样,不叫也罢。”
司徒潇潇看着唐逸岚独属少年的张扬的笑意,也开心的笑了起来,少女的笑在璀璨烟花的映衬下,更显明媚,唐逸岚看得有些发愣。
“逸岚哥哥,你果然好厉害啊,你不知道,你作诗的时候,我旁边一些臣女们,谈论的都是你呢!我当然也很骄傲了!”司徒潇潇说着,满脸的得意。
“哈,只有骄傲吗?”唐逸岚反问
“什么?”司徒潇潇不明所以。
“呵,没什么。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什么事啊?”
“这么快就忘记了?做我的跟班啊!怎么?不愿意?哎,那算了,我这人,最不愿意的就是勉强他......”
“没,愿赌服输,我愿意。”没等唐逸岚说完,司徒潇潇连忙接口,看起来倒是心服口服。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唐逸岚敲了一下司徒潇潇的脑袋,霸道的宣布着。司徒潇潇虽有点别扭,但最终还是开心的笑了。
司徒潇潇目光转向烟火映衬下的明月,轻声低喃,“纵有雄心邀明月,清影罗裳尽闺流。”
唐逸岚一怔,伸手拥司徒潇潇入怀,说出的话,温柔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霸气,“与佳人共携,提灯照山河!”
我想这是司徒潇潇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夜晚,她记忆中的烟火,是如此的璀璨,绚烂,美得不似凡尘。
我仰望着这“会动的星”,青丘的幻花苑拥有三界的各种奇花,却缺少这稍纵即逝的烟火。他们姹紫嫣红,如昙花般绚烂,却也如昙花般转瞬即逝。夜幕本深沉,此刻却被点缀的璀璨生辉。远远地,灿烂的花。飘近了,璀璨的光。真的就如同无数小星星落下般的,我被无数的星拥簇着。
皇帝都没我站得高,我的视角,真的是独一无二的。我陶醉的看着烟火,却不知子衿在旁边专注的看着我。我回眸,子衿笑的温柔,烟花和着他飘散的发,如玉的颊,美得不真实。
他抬手,为我捻起耳边的发,说了句什么,可这巨大的震响却阻止我去倾听。开口询问,身子一偏,就落入了子衿的怀抱,淡淡的竹香入鼻,我这回倒是听清了他的话“风大。”
美妙的夜晚,确是风波来临前的宁静。